在贾府众多媳妇里,贾母最为欣赏认可的、给予最高评价、并予以巨大希望的,并不是王熙凤,而是秦可卿。这从贾母对其的评价里一览无余。
重孙媳妇第一得意之人。(贾母)素知秦氏妥当。
这些评价,《红楼梦》里的其他人物都没有得到过,甚至都差得远。比如凤姐可谓作者塑造的一个能干的标杆。贾母对她认可的同时,说她的管家是“丢下耙儿弄扫帚”,她绝顶聪明没错,但贾母却担心她伶俐太过,恐怕福寿有损。和“素知妥当”的秦可卿显然有着相当大的距离。
秦可卿的确是很完美,容貌上兼黛钗之美,性情上温柔平和,人缘上上下通吃,才干上高瞻远瞩。无论大小事,交给她办,只有一个感觉,就是放心。总之,贾母对这个重孙媳妇满意到不能再满意。
可惜,秦可卿没能将自己的人设维护到底,她首先失心的恰恰是贾母这位老祖宗。《红楼梦》十一回,十一月三十冬至这天,贾母对秦可卿的病情还关怀备至,贾母是这样表达对秦可卿的疼爱的:
“好个孩子,要是有些缘故,可不叫人心疼死。”说着一阵心酸,叫凤姐儿说道:“你们娘儿两个也好了一场,明日大初一,过了明日,你后日再去看一看他去。你细细的瞧瞧他那光景,倘或好些儿,你回来告诉我,我也喜欢喜欢。那孩子素日爱吃的,你也常叫人做些给他送过去。”
那道著名的美食“枣泥馅的山药糕”就是贾母这次特意交代的结果。因为到了初二,凤姐去看望秦可卿,秦氏说:“婶子回老太太、太太放心罢。昨日老太太赏的那枣泥馅的山药糕,我倒吃了两块,倒像是克化的动似的。”凤姐听了马上说:“明日再给你送来。”
这时秦可卿已经被那位高明的张友士诊过了脉,明确表示这一冬天不会有问题,调理到明年春分就可以痊愈了。说明秦可卿这个病不严重,不过是需要长期调理而已。这个调理,贾珍恨不能一天用两斤人参,荣国府的长辈们个个关切,原本不思饮食的秦可卿也找到了滋养脾胃的食物,就是枣泥馅的山药糕。这个糕点可不是随意一写,首先大枣可以增强人的免疫力,既补气血又安神养神,有滋阴补阳的功效。而且大枣配上山药,按中医医理,具有健脾、益气、养血、固本的效果。食药同源,营养丰富,非常易消化,尤其适合因病导致运化体弱者食用。贾母最懂养生之道,她赏给秦可卿的这款糕点是非常适合她的。
貌似一切均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王熙凤当天回到荣国府,给贾母汇报秦氏病情时,说秦氏精神状态不错,等过几天好些了,还要来给老祖宗磕头请安呢。贾母听完,没有像她自己所说的喜欢,而是“沉吟了半日”,就吩咐凤姐回房去歇息。
从这时起,贾母对秦可卿的态度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她从此再也不关心秦氏病情,也再无派人探过秦氏之病。枣泥馅的山药糕凤姐应该会常常给秦氏送去。只是,别说是一款糕点,无论是什么,秦可卿都不会吃了,不是不愿意吃,而是心理负担过重,吃不下,这个山药糕所传递的信息,准确的说,是贾府里的老祖宗的态度,成为秦可卿“病亡”的又一不可忽略的因素。
从此,秦可卿不过是挨日子而已。
秦可卿的巨大心理压力,来自于家族主要成员对她态度的转变,原因就是她和公公贾珍的私情的败露。
这一点,不但是曹雪芹在秦可卿判词里写得清清楚楚,在秦可卿突然死亡后,家族众人的反常反应和奇怪的态度也足以说明问题了。
秦可卿的死讯传来:家族众人是合家皆知,都有些疑心。前不久才死的贾瑞就没有一个人疑心,一个人得病,逐渐耗竭而死,这没有什么好疑心的。可见秦可卿死的很不正常,大家才“都”疑心。
贾宝玉听闻秦氏死讯,一口鲜血喷出,而且执意马上要去宁府。这些举动当然也是非常诡异的,只是本文不是分析这个问题,暂按下不表。
秦可卿之死没有震动贾母,倒是自己的宝贝孙子的举动让老太太担忧不已,她一再劝阻宝玉不要去宁府,理由是,夜里风大,等到明早再去不迟,其实她的重点是“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贾母不是说过,万一秦可卿有个三长两短,她会心疼死吗,现在人没了,别说心疼了,首先是嫌弃她不干净,一再阻拦孙子去现场。贾母的这个前后变化如此悬殊,不可能没有内里的原因。
归根结底,秦可卿的私德有失破了贾母的原则底线,她疼秦可卿,是建立在她于家族有利的基础之上,当她做出了败坏家族门风、有损国公府声誉之事,她在贾母的心目中,完全就是一个负面形象了,不但不可能再对她有任何的关爱,对于贾母这样的大家长和顶级社会混了大半生的人来说,秦氏只有以死谢罪,才能尽可能地挽救家族的声誉。贾母做了大半辈子国公诰命夫人,这一点,她有自己的标准,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贾母就算再次赏了秦可卿高级点心,只是这位老祖宗的态度变化,心思沉重的秦可卿别说吃了,放嘴里她也咽不下去,若论攻心术,贾母什么都不用干,就已经是很高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