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茂清
人在世界上,际遇无以计数的第一次。有些第一次印象很深,永在记忆里,是很值得回味的。
放点心学吃过中饭,同学们纷纷返回学校,三五成群玩起了各人的喜爱:拍皮球、打弹子、推铁环、造房子……欢快的嬉闹声洋洋盈耳。
时为崇明解放的第二年初夏,老夫在三珍小学念二年级,学堂设在郁家庙里,正殿供着佛像,厢房作了教室,山门外算作操场。
“黄衣裳人!”忽有同学惊呼,边指着三珍桥方向。“唷,真的诺!”“还骑着马嘞!”另几个跟着叫嚷。
“黄衣裳人来了!”你传我,我传他,神色声调,既有少见多怪的稀奇,又有几分惊恐。
解放前的崇明,先后在日寇、国民党统治下,我同胞吃足了日军、蒋军的苦头,对他们恨之入骨,以其身穿黄狗皮,蔑称为“黄衣裳人”,也有叫“黄脚股郎”的。风声鹤唳,白天黑夜一听到“黄衣裳人”,马上逃跑或躲藏起来。直到解放之初,小囡调皮吵闹时,大人一声“黄衣裳人来了”,便屏息敛气,不敢稍动。
今天看到的黄衣裳人,其实是解放军。从西河沿上右拐弯过来了,约十来个人,一个班。
我们学堂在乡角落头,解放的时间又不长,同学们对解放军还不甚了解,特别是小同学,以为来的就是概念中的“黄衣裳人”,吓得躲进了教室。老师跟上来解释,说这是解放军,是毛主席共产 党领导的军队,都是好人,大家不要怕。
“吁——”解放军一个个跳下了马背,把马拴在沟边的树上,走了过来。老师迎上去交谈了几句,原来他们要到堡镇去,路过这里,想喝点水解解渴。
“有,有。”老师热情地引导他们走去办公室,端出热水瓶、茶碗:“解放军同志,请进来喝茶休息。”
出乎意料,解放军连连摇手,横请竖请就是不愿进屋,说喝点冷水就行了。
老师说,那就喝井水吧,同学们也喝这井里的水。解放军点头答应,跟着老师走向水井。
井口上搁着竹竿,顶端系着一只竹管筒,一个同学正拿起竹竿伸到井里拎水。
“让解放军先喝。”老师说。同学很听话,连忙把竹竿递给解放军。“不、不。”解放军客气地推让,“还是你先喝。”
受解放军的感染,同学也客气起来,而且更客气,显得很执拗。解放军见犟不过他,说了声谢谢,飞快地把水拎了上来,三口二口喝干,马上又拎了一筒,像大哥哥待小弟弟那样,把竹管筒对正了同学的嘴巴:“来,喝。”盛情难却,那同学顺从地接过来喝了下去。
解放军一个接一个拎水喝,秩序井然,还友好地相互推让。不太懂事的我心里想:他们真讲义气!
有个男同学跑步奔了过来,是孛相得唇焦口燥,急于吃水解渴,见解放军在喝,急刹车站往。解放军见状,连忙把竹筒塞给他,他感到不好意思,连连摇手又后退。“自己人不要客气。”解放军再三劝说,迫使同学接受了。
蛮多同学头一趟看见马,好奇心驱使,横看竖看,但总嫌不煞念,想零距离接触接触。解放军像是估计到了的,已安排专人守着,发现有同学靠近,就张开手臂阻拦,一遍又一遍劝说“不要过来”“离远点”。
有个调皮同学就是听不进,跃跃欲试。偷偷拾了块烂泥,冷不防掷过去,正好碰在马屁股上。马条件反射式后腿腾飞踢扫,把他吓了一大跳。
“看到了吧,踢坏了可不是玩的。”解放军的声音虽然不高,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把看守的位置向后移动了几尺,还在地上划了一条线,比划着说不许越线。
老师已闻声赶了过来,教训同学:“听解放军的话,不许靠前,再有违反要处罚。”
解放军或许感觉过于严肃了些,摸了摸那同学的头,亲昵地说:“好好学习,长大了参加解放军,我教你骑马。”
“我也要参加解放军”“还有我呢!”同学们争相举手,女同学也不甘落后,跟着嚷嚷。
哨音响起,班长下令“集合——出发”。解放军跑步走向各自的坐骑,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不约而同向师生挥手告别,南腔北调:“再见啦——”
同学们不期而集,目送着解放军绕过月牙沟,沿着小溟界河朝东。虽已远去了,仍没有散去,恋恋不舍晃动着小手,趁风送去声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