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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4月,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栏目于每天中午12:45——这一远非黄金时段的“睡眠时间”——播出节目《刘心武揭秘〈红楼梦〉》,没想到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反响,“男女老少,追踪观看”。在《红楼梦》研究领域,继“红学”“曹学”“脂学”之后,刘心武以“秦学”名世,驰誉海内外。“秦学”不仅从秦可卿原型的研究入手,揭示《红楼梦》文本背后的清代康、雍、乾三朝的政治权力之争;还以秦可卿为钥匙,打开《红楼梦》这座巍峨宫殿,细细领略其中无穷奥妙。著名考证派新红学家周汝昌称赞刘心武的研究“善察能悟”,“为‘红学’长期闭塞的局面打开了一条新蹊径”。下文摘编自刘心武随笔集《人生没有白读的书》,摘录了刘心武新近对《红楼梦》的研究成果与心得。读罢之后,你或许会更明白,何为“草灰蛇线,伏延千里”。本文经出品方授权推送。一杯茶的伏笔作为一部出现在18世纪的中国古典长篇小说,《红楼梦》很会设置悬念。《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有位合作者,叫脂砚斋。他不但负责编辑曹雪芹的原稿,而且还写了很多的批语、评语,他曾说曹雪芹惯用一种手法,叫作“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也就是善于设置伏笔。《红楼梦》里面充满了伏笔 。细读你就能发现《红楼梦》里面的伏笔真是太多了,有小伏笔,有大伏笔,有近伏笔,有远伏笔,现在我说一个远伏笔。在第八回,贾宝玉去看望薛宝钗以后,回到住处——这时还没有大观园,当时贾宝玉和林黛玉都跟贾母住在一起。贾母在荣国府的西边有一个非常宽敞华丽的院落,正房很多间,夏天有凉阁,冬天有暖阁,里面还有碧纱橱,等于是正房有五到七间,里面分割成不同的居住和活动区域。薛宝钗进贾府那么,当时的薛宝钗住在什么地方呢?书里写道,薛宝钗的母亲携着薛宝钗和她的哥哥薛蟠到了荣国府以后,他们一家就住在了荣国府东北角的一个叫梨香院的小院里。这回就写到宝玉和黛玉先后都到梨香院去了,在那儿喝了酒。他们在梨香院喝酒的时候,贾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就不断地唠叨,劝贾宝玉少喝酒,宝玉对李嬷嬷很是厌烦。他回到住处以后,还是醉醺醺的,想要喝茶解酒,丫鬟茜雪 (茜,读作“qiàn”,红颜色的意思。茜雪,就是红颜色的雪) 就捧了一盏茶献给宝玉。宝玉喝了半碗,忽然想起早起的茶来,他就问,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茜雪是负责给宝玉沏枫露茶的,她就跟宝玉汇报说,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他要尝尝,就给他吃了。枫露茶是一种什么茶?据说是用枫树上刚长出来的嫩芽做成的茶。这种茶拿水沏了以后,一开始不出色,要沏好几道,得三四道以后才出色,喝了才有味儿。这李嬷嬷居然就把留给宝玉的枫露茶给喝掉了,宝玉当场勃然大怒,然后就骂李嬷嬷。当时李嬷嬷已经回自己住处去了,不在贾母这个大院子里。宝玉越骂越生气,而且李嬷嬷做的这类事情还不止一件,宝玉这位贵族公子就说,撵了出去,大家干净!什么叫“撵出去”?在荣国府这种贵族府邸里面,主子们如果觉得这些仆人、仆妇不好使唤了,就可以把他们裁革掉。在府里有一片比较低矮的房屋,作为这些仆人、仆妇居住的宿舍。他们或是一家人居住,或是单身居住。撵出去的意思就是暂且让他们回到居住区,等候发配。当时贾宝玉正发怒呢,咣当就把手上的茶杯摔地上了,溅了茜雪一裙子茶水。因为贾宝玉和林黛玉是随着贾母居住,贾母的正房虽然很大,前面讲了,可以分割成不同的空间,但是毕竟地砖是连在一起的,这边咣当摔了一个茶杯,声响就惊动了那边的贾母。贾母就过问怎么回事。伺候贾宝玉的丫头很多,为首的一个叫袭人。袭人为了掩饰这件事情,就去跟贾母汇报说,我才倒茶来,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钟子。钟子就是茶碗。林黛玉做客梨香院故事写到这里,再往下就没再提撵李嬷嬷了,究竟李嬷嬷被撵走了没有?这就是一个大伏笔。到了后面,隔了好多回,读者才会发现,李嬷嬷活得好好的,并没有被撵走,她又出现了。她还是那样唠唠叨叨,数落宝玉的丫头们这点不对,那点不对,而且李嬷嬷的叨唠里面还有这样的话,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读者这才明白,宝玉当时要撵的是李嬷嬷,结果没撵成李嬷嬷,谁被撵了?茜雪。茜雪被撵可能是因为她惊动了贾母。贾母是贾氏宗族的宝塔尖上的人物,是府主的母亲,至高无上,她受惊了,她生气了,就得有人出来担责。李嬷嬷是宝玉的奶妈,是贾府里有资历的“老人”,自然不会被撵,只能由茜雪来顶罪了。在这回之后,茜雪就再没有出现过,这个人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实际上,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候他是大体写完了的,他写了八十回以后还继续往下写了,后面还有茜雪的故事,只不过八十回以后的手抄本到后来迷失无踪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红楼梦》是前八十回加后四十回这样的一个文本。到了18世纪的中后期,北京有个书商叫程伟元,他和一个叫高鹗的文人合作,在他们所找到的手抄本《红楼梦》前八十回后面续了四十回,加起来是一百二十回。 在他们续写的后四十回的文本里面,就完全没有茜雪这个名字了,没有她的故事了。但为什么现在我们可以知道茜雪这个事情是一个大伏笔呢?因为在早期的前八十回的手抄本里面,除了有原文,还有曹雪芹的合作者脂砚斋的诸多批语,他有一条批语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读者,茜雪这个角色“至狱神庙方呈正文”。什么意思?就是说,别看她前面没多少故事,而且因为一杯枫露茶就被撵走了,但实际上最后她会再出场,在她出场的那一回,她将成为一个主要的角色,也就是“呈正文”。那么,那一回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呢?批语很明确地说是在狱神庙里面。现在的一百二十回本里没有狱神庙的相关情节出现,但是经过对批语的仔细推敲,就可以知道,八十回后有这样的情节——贾府被皇帝抄家了,彻底地覆灭了,王熙凤和贾宝玉都被抓起来关进监狱了。清代监狱的结构有一个特点,就是都设有一个小小的狱神庙。是的,监狱还有神仙——狱神。狱神是远古时期的一个传说人物,叫作皋陶。狱神庙供的就是这个人的像。那狱神庙是用来干什么的?我们都知道,古代的监狱是一个很残酷的地方,犯人动不动就要被刑讯拷打,而且有时候还会被处决。但是清朝有这样一个规矩,就是在初一或者十五的时候,允许犯人到监狱附设的小小的狱神庙里面去拜狱神。如果他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就可以祈求狱神给他平冤;如果自己不冤,确实有罪,那就祈求狱神的保佑,让他在判刑时能被判得轻一点;如果是死罪,则可以祈求狱神救他一命。透过脂砚斋的评语我们就会知道,在八十回后,曹雪芹写下了这样的情节——那个时候的贾宝玉已经落难了,他在狱神庙拜狱神的时候,忽然茜雪就出现了,给予他一番安慰。茜雪当年是被冤枉的,都是因为宝玉那公子哥脾气,乱发火,打碎茶杯惊扰了贾母,她才被撵走的。茜雪后来可能成了某个狱卒的老婆,所以能够出现在狱神庙。茜雪懂得贾宝玉这个人有自身的毛病,他是贵族公子,很任性,枫露茶事件就是他公子哥脾气发作的表现,但是这个人总体来说是一个好人,是一个护花使者,他对青春女性都是很友好的,那天只是一个例外。所以,茜雪并不记仇,当贾宝玉落难以后,她还跑去安慰他。曹雪芹一个18世纪的中国作家,在他的小说里边就很会设置悬念,这比狄更斯、托马斯·哈代、雨果、列夫·托尔斯泰都早很多。惜春的谶语贾惜春这个人物在《红楼梦》里面不是主要的,但是也绝不可忽略。《红楼梦》写的是京城里面两个王公,造了两座公爵府,一座是宁国府,一座是荣国府,讲这两座府里面的故事。这两个王公都是姓贾的国公的后代。两兄弟为皇帝效劳,立了大功,皇帝就把一个封为了宁国公,把另一个封为了荣国公。贾惜春是属于宁国府的还是属于荣国府的呢?按说她是宁国府的人,在小说开始以后,对宁国府是这么描述的:府主是贾敬,但是贾敬这个人离家出走了,不在宁国府住,跑到城外的道观去跟一些道士鬼混,在那儿炼丹,于是宁国府实际的府主就成了贾敬的儿子贾珍。贾珍跟贾宝玉是同一辈人,他是贾宝玉的大堂兄,同时也是贾氏宗族当时的族长。贾珍有一个儿子贾蓉,贾蓉的媳妇就是秦可卿。那么贾惜春是谁呢?据书里交代,贾惜春是贾珍的胞妹。什么叫胞妹?就是说他们两个不仅同父而且同母,是一母所生。故事开始以后就说贾惜春也不住在宁国府了,而是在荣国府住,所以第三回写林黛玉进京投靠荣国府,她到了荣国府就见到了贾家的另外三个小姐。贾府中还有一个大小姐叫贾元春,那个时候已经进宫了,到皇帝身边去了,那么当时贾母身边有哪三个小姐呢?一个是贾迎春,贾迎春是贾母的大儿子贾赦的女儿;一个是贾探春,贾探春是贾母的二儿子贾政的女儿;第三个就是贾惜春。贾惜春为什么会在荣国府?书里是这么解释的,说这个贾母作为贾氏宗族的老祖宗,很喜欢女孩,所以她把所有亲眷中的女孩子都拢到自己身边来抚养,就把宁国府的贾惜春也接了过来。在第三回中,读者可借林黛玉的眼睛来观察贾惜春。贾惜春外形如何?身量未足,形容尚小,还是一个没有发育完全的女孩子。如果读得仔细你就会有疑问——贾惜春是贾珍的胞妹,就是说她也是贾敬的女儿,贾敬好像也没生别的儿女,但这对兄妹的年龄未免相差得太远了。书里所描写的贾珍不仅比贾宝玉大,甚至比贾琏也大,是三十多奔四十这么一个男子。而另一边,贾惜春比林黛玉还小,从第三回出场的描写来看,也就不到十岁。贾敬怎么会只生了一儿一女,而且大儿子和小女儿之间空白这么多年?而在整部小说的前八十回里面,没有交代过贾敬妻子的情况,正妻是谁?有没有姨娘?一概没有交代。关于贾惜春的个人命运,书里面通过第五回的太虚幻境的册子进行了暗示。贾宝玉在第五回里面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到了天上的太虚幻境,遇到了一个唤作警幻仙姑的女神。警幻仙姑带着他在太虚幻境里面游逛,最后来到一座宫殿前,殿门头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薄命司”三个字。贾宝玉就走进去随便乱看,只见有很多大橱柜,有个橱柜上写的是“金陵十二钗正册”,他打开橱柜看见里面有一本册子,翻开以后里面一边是一幅画,一边是一些文字,这些文字叫作判词。这个正册里面就记录了金陵地区十二个拔尖的女子的情况,通过图画和判词预示了她们的命运走向和最终结局。贾惜春就是这十二个女子之一。那么,正册中关于贾惜春的那幅画是怎么画的?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就是说一座古庙里面有一个美女在独自坐着读佛经。旁边的判词是怎么说的?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第一句出现了“三春”的字样,有人认为“三春”是指惜春的三个姐姐,据我个人的观点, 这是一个时间概念,“三春”指代三年。 这句话就是说,整个贾氏宗族,宁国府也好,荣国府也好,故事开始以后,他们的好日子只有三年,三个春天过去之后,好景就不能够持续下去了,不能长久了。贾氏宗族的繁盛不能长久,那贾惜春这个贾府的小姐的命运又该如何呢?“缁衣顿改昔年妆”,她就把当年那种华丽的服装换掉了,换成了缁衣,也就是黑颜色的僧衣。这句暗示她最后去当尼姑了,于是判词接着就发出“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的感叹。“绣户”就是锦绣人家的意思,“侯门女”,说她出身侯门。“侯门”只是一个泛指的称谓,其实她家的爵位比侯爵还高,是公爵。她是宁国公的后代,住的宅邸非常豪华,穿戴都是刺绣的,华美之极。这样一个女子,最后很可怜。怎么可怜?家破了,宗族一些人也亡了,她成了一个尼姑,晚上伴着青灯古佛独卧。第五回接着写贾宝玉在太虚幻境内游逛得累了,于是警幻仙姑就指挥一些天上的仙女——有伴奏的,有合唱的,还有随着音乐跳舞的——给他举办了一场演出,演奏的曲子名曰“《红楼梦》十二支曲”,其中有一曲就是来揭示贾惜春的命运的。十二支曲里面关于贾惜春的唱词和金陵十二钗正册上关于贾惜春的画以及判词的内容是相契合的,其中有一句是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贾惜春很早就有觉悟,她知道这个家族的好日子顶多不过三年,别看眼前桃红柳绿,一片欣欣向荣,其实很快就会家破人亡,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出路。书里秦可卿临死给王熙凤托梦,并赠有两句偈语(偈语就是一种暗藏玄机的预言性的话语):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恰恰暗合了册页里关于贾惜春的图画、判词以及十二支曲当中关于贾惜春的那一支曲的内容。“各自须寻各自门”,贾惜春的“门”是空门。贾惜春在前面很多回里面都只是一个陪衬性人物,但到了第七十四回后半回,曹雪芹专门来写她。当时王夫人一怒之下抄检了大观园,抄检完之后就造成了一些丫鬟的悲惨命运,像怡红院的晴雯就被撵了出去,最后悲惨地死去了。这场风波也波及惜春,她的丫鬟叫入画,抄检大观园的时候从入画的箱子里搜出一些男人的用物,抄检者认为那些东西是赃物,入画虽有辩白,到底是落了嫌疑。此时,贾惜春主动要求她的嫂子——贾珍的妻子尤氏——到她的住处来一趟,尤氏就去了。底下一段描写很耐人寻味。惜春对尤氏说,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这样没脸,我如何去见人。昨儿我立逼着凤姐姐带了他去,他只不肯。凤姐姐指的就是王熙凤,她是荣国府管事的,惜春让王熙凤把入画带走,也就是撵走,王熙凤不肯。现在尤氏来了,惜春说,嫂子你来了,你就把她带回宁国府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尤氏觉得入画没有什么大罪过,入画的箱子里搜出来的东西,是她哥哥拿给她的,她哥哥是贾珍的小厮,原是贾珍赏了些东西给她哥哥,他既得了这些赏赐物,自己身为一个小厮,无处存放,就偷偷让人运到荣国府来交给自己的妹妹入画,托她暂时存放着。所以尤氏一看,说这些东西自己都认得,实是你哥哥赏给入画哥哥的,当然私自传递东西不对,可是这也不是什么大错,入画从小跟着你,服侍你这么多年,你别因为她犯了一点儿错,就非要把她撵出去,干吗要这么绝情?底下的描写让历代读者非常吃惊——惜春说,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尤氏一听这话不对头,就说,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惜春却冷笑着说,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还有一句话:我不怕你恼,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古人说得好, “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惜春这段话很古怪,我在央视《百家讲坛》的讲座里面,有一回专门就此作了分析,大家可以找来听,我的解释仅供参考,你也可以作出你的解释。且说尤氏听了惜春的话以后就说,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还嘴说,古人曾也说的,“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贾惜春为了自己的清白,在贾氏宗族覆灭之前,就离府出家去做了尼姑,她宁愿过一种孤独的、贫苦的生活,也要把自己从贾氏宗族中剥离开来,所以《红楼梦》里的贾惜春也是一个薄命的女子,她的悲剧值得我们深入去探究、去理解。写男不写头,写女不写脚通读全书,你会发现在《红楼梦》里,除了贾宝玉以外,其他男性角色基本上没描写过他们的发型和头饰。清朝时候,男子发型统一为前额剃光,后面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脑后,也有商人会戴瓜皮帽——一种形状像西瓜皮的帽子,讲究的会在瓜皮帽上面镶嵌一块玉石之类的。《红楼梦》里没有男士的辫子、瓜皮帽之类的发型或装饰出现,同样也没有官帽的描写。书里怎么写宝玉的发型的?且看这段:......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恰......这里可以看出,宝玉的发型明显不符合清代男子发型的规制,如果他是清朝人,他本应是一个大亮脑门,如今他却是一转短发,结成小辫。这是作家为他心爱的角色贾宝玉设计的一个发型。清朝入关后,对男子下了剃发令——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明朝男子不去发,成年后盘在头上,明朝男子画像均头戴帽子,就是为了将头发箍起来。曹雪芹写《红楼梦》是在乾隆时期,可是他写男子刻意避开发型,唯一的例外是贾宝玉这种独特的发型。作者为何要规避描写其他男性的发型呢?因为,作者在一开头就写道,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因此虽然贾府男子众多,但他们梳不梳辫子,戴不戴帽子,作者一概不写。曹雪芹的祖上是汉族,当时明朝的版图涉及关外,明朝有一些关内的人士因为生活所迫等原因,就移居到了关外。曹雪芹的祖上就是这种情况。那时东北地区有满族,这个民族全民皆兵,虽然人数比汉族少,但是发展得很快。满族分八旗(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他们想推翻明朝的统治,可是他们人少,于是就俘虏了很多关外的汉人,曹家祖上就是被满族正白旗俘虏的,成了包衣(满语“奴才”的意思)。早期八旗打仗很辛苦,所以对包衣比较看重,等于是共同作战,在同一战线上。后来李自成带领农民起义,明朝的崇祯皇帝倒台。而李自成他们也没有守住山海关,清兵冲进紫禁城后,开始向全国推进,迅速占领了全国。清兵入京后的第一任皇帝是顺治皇帝,封了曹家祖上正白旗的地位。后来八旗分了等级,正白旗属于煊赫的上三旗之一。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江宁织造,负责给皇宫供应纺织品。康熙的教养妈妈姓孙,她是曹寅的母亲。教养妈妈从小负责养育教导皇子,等康熙长到读书的年纪,曹寅就成了康熙的陪读。康熙当了皇帝后,曹寅就成了近身侍卫之一。曹寅因为血统的原因无法被封作高官,只担任织造这样一个不高的官职,但是很多巡抚都忌惮他,因为曹寅实际上是帮助康熙监督各地方官僚的人,他可以给康熙写密折。他的政治背景让很多人敬畏。康熙六次南巡,四次是住在曹寅家。有一次,在萱花盛开的季节,康熙又来到曹寅家,连孙妈妈也出来跪迎,康熙免了她的礼,说:“此乃吾家老人也。”意思是这是咱们家的老一辈,并大笔一挥,给织造府题了一块匾额叫“萱瑞堂”,因为萱花代表母亲。这种恩赐别的地方官员都没有。因此,曹雪芹既有贵族身份的自豪感,也有血统上的自卑感,他的内心是很纠结的,贾府是曹家的投影,他不愿轻易下笔将贾府的男性写成汉族或满族男子的形象。在明代,汉族女子是需要缠足的,写女性必然会写到脚,写到三寸金莲。而《红楼梦》则鲜少写到女性的脚,只有几处写到三寸金莲。如写晴雯有次在床上打闹:那晴雯只穿着葱绿院绸小袄,红小衣红睡鞋,披着头发,骑在雄奴身上。只有缠足的女性需要穿睡鞋。有侧面透露缠足的,如写尤二姐进贾府:贾母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手来我瞧瞧。”鸳鸯又揭起裙子来。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说道:“竟是个齐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还有一次直接出现“金莲”字样,写尤三姐戏耍贾珍、贾琏二人: 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到了清朝,满族妇女是天足,而汉族女子缠足,所以作者在一些主要女性角色身上并不明确地写出她们的脚是天足还是缠足,同样是因为他在民族认同和主仆身份认同上的内心纠结。关于主仆身份认同,从第四十五回赖嬷嬷来请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参加她孙子赖尚荣的赴任宴的一番话可以看出来——你(赖尚荣)今年活了三十岁,虽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主子恩典,放你出来,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奶子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从小儿三灾八难,花的银子也照样打出你这么个银人儿来了。这里是借赖嬷嬷的话,吐露出作者内心的痛苦和挣扎:曹家虽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哪里是什么主子,分明是皇家的奴才。曹雪芹是如何从这些挣扎中超脱出来的呢? 主要是通过塑造人物,通过贾宝玉这个人物形象来突破满汉民族的界限(他那不明确朝代的发型),突破主奴阶级的界限(他对所有青春女性的一视同仁),发出了“世法平等”的呼唤,实现了一种浪漫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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