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前,随岳母去她家乡玩。在浙江诸暨境内,远离城区的璜山地区,翻过南面一座山头,就是义乌了。
那年,乡下的侄子弄来一棵柿子树苗,岳母帮着他在屋后、院内选址,指导他挖坑填土,兴高采烈。浇上定根水,岳母绽出笑容,说,这柿子苗木好种,歇几年就结果呢。她年轻时是种树能手,山坡那边有她种的柿子林呢。
后来,我忙于工作,十多年未去乡下。岳母每次从老家回上海,都会跟我念叨起柿子树。头一回说,这柿子树啊,喜欢温暖、光照充足的地方;土呢,最好是深厚、肥沃、排水良好的。它也耐寒,瘠薄之地也能长。后一回说,山坡的土啊,特别适合种柿子树,尽管冬天落叶,三月里,春风一吹就长叶子,树杈多,过了端阳,树叶稠密得像把伞,那是老祖宗的庇佑哦,只可惜头几年是不结果的。末后一次便兴奋道,今年春夏,我在电话里跟侄子讲,不要忘了给柿子树施肥,怎么样?结果了吧?
又是两年过去,乡下亲戚来沪,带来两样土产,一是山芋干,二是柿子。熟透的柿子不好带,皮色青的涩嘴,丈母娘有办法,将柿子埋入米桶,不出十天,就发红变软,极甜。
听岳母说,每到霜降节气,柿子便熟了,可以吃个痛快。喜欢吃柿子的我,特意挑一个临近深秋的日子,偕同岳母、妻女一起去乡下。拜访了远近亲戚,我们来到侄子家,寒暄未几,岳母急急来到柿子树下。抬头望去,柿子树已长得高高大大,肥而大的绿叶丛中结了青红不一的果实。老人喜滋滋地说,嗯,再晒几个太阳,就可以摘了。
果然,霜降后的一天,柿子把蓄了一年的劲头都拿了出来,红灯笼似的挂满了枝头。岳母和乡亲们互相恭贺:“好啊,柿柿如意,柿柿如意!”柿与“事”谐音,借以表达人们的美好愿望。有后辈发挥,说,还有“好柿成双”“诸柿顺心”“百柿大吉”呢。有人采了几只软得几近透明的吃了起来,汁水浸得手指黏黏糊糊。岳母又关照,冬日,柿果落尽,需将羸弱枝干多剪去些,来年更兴旺。
我捧着柿子移步树下,寻思着,若不是霜染柿红,柿子树一点看头都没有。那裸露出来的枝干有着深深的沟纹,裂成一块一块,将要掉尽叶子的枝丫伸向天空,看上去了无生气。可就是这些沟纹,里面会长出嫩嫩的绿叶,被春阳照得闪闪发亮。柿子树呵,朴实无华,随遇而安。据说,柿树结果可达百年以上,这样的欢喜,年年如约。
忽而回首,瞥见岳母的笑脸,我又心生感悟——年近耄耋的岳母,多像眼前的柿子树啊。她勤勤恳恳一辈子,看似寂静无声,但她子孙满堂,生命的气息欣欣向荣。
栽种柿子树,是岳母从姑娘到老妪的喜好。一棵树,一生情,一辈人,岳母活到九十又七,寿终正寝。
此后,只要我去乡下,总不忘去看看那棵柿子树。(陈日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