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家常的茭白丝炒肉丝,入口,忽然觉得不一般的鲜美滋润香糯,我好奇地朝妻子看看,十分怀疑她的厨艺,怎么会突飞猛进:“太好吃——从哪儿学的高招?”妻子茫然。她终于想起来:“我放了一点猪油渣。”猪油渣、猪油,就是我今天早上买的,久违久违,我家已经多年没碰猪油了,想不到猛然吃到,竟如此之美。听说吃猪油会血脂高、血压高,所以不敢吃。近来又有说法,适量吃点,对健康有益。加上天气冷了,我特意到菜场选购了一小块板油。
几十年前,我小时候,猪油可是宝贝呢。那时候,葱油饼里夹粒猪油,甜松糕上有粒猪油,晶莹泽润,美妙无比,香入脾胃。至今,隐藏在我脑子里的“王者之香”,说出来实在不登大雅之堂,那是,猪油之香。
没有经历过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饥饿困苦那种窘迫日子的,绝对体会不到猪油在老百姓心目中又亲切,又可爱,又崇高的地位。那时一大块洁白、滋润、新鲜、厚墩墩的猪油,其受欢迎的程度,绝对超过和田白玉。那是很多捉襟见肘的主妇、母亲、食堂、饭店……的梦。在每天只能凭卡配售到半篮子老菜叶的日子,人们奢望猪油“如大旱之望云霓”。寒冬清晨,朝滚烫的大米粥里挑点儿猪油,撒一撮盐,搅几下,香味扑鼻。急急地喝下肚,浑身发热。倘能如此,便感到真是还不错。即便是猪油之渣,也稀罕。猪油渣被压缩成一整块,颇像现在的普洱茶茶坯的模样。配上豆腐,能烹靓汤。
我曾经认真地、一眨不眨地盯过精心煲煮猪油渣之汤。在热汽滚水里慢慢膨胀、变得越来越新鲜活泼的一片片猪油渣,随着一块块碎豆腐,上上下下沸腾打滚,窜来窜去,狼奔豕突,满锅子旋转奔忙,终于香气四溢,满屋香飘,遍及邻里,呈现出一派浓厚的温馨气氛。
那时候过年,沈大成松糕不仅凭粮票供应,还得早早地赶去排长队,这任务每年都是由辛劳勤苦的父亲承担的。糕之正中圆心位置,端端正正地镶嵌着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生猪油。蒸熟之后,透明欲滴,闪闪烁烁,俨然皇冠上的宝石。我们家里,切糕分食时,顶着这粒猪油的那一块,是用来奖励我们兄弟姐妹中一年来读书成绩最好的那位的。可惜的是,对这粒“宝石”最垂涎、最渴望的我,因为成绩较差,年常常过得有点失望。不过这粒猪油,似乎也从未成为鄙人第二年读书做功课的强大动力,照样顽皮。因为年一过,我就把猪油宝石忘了。
现下,过几天,我打算用刚上市的新大米做喷香的菜饭,开锅趁热,稍拌以猪油,大快朵颐;还要做肉丝菜汤面,挑上一撮在滚烫的面里,那是小时候最亲切的滋味。(赵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