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曹公妙笔生花,短短几句描写,就让王熙凤的形象深入人心。
我们熟悉的王熙凤,或是精明强干,八面玲珑,又或是贪财好利,心狠手辣。
没有一个词能够完整地概括王熙凤,她天生就像一个多面体,让人又爱又恨。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被一个穷小子用15两“拿下”,那么这个穷小子是谁,他和王熙凤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说的就是四大家族中的王家,王熙凤正是出身于这钟鸣鼎食之家,论起身世背景,丝毫不逊色于贾家,甚至尤有过之。
早在王子腾升任内阁大学士的时候,贾府也只有贾赦一个降级世袭的爵位和一个员外郎贾政而已,就连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如果在世,前途也比贾府光明几倍。
贾家的第三代子孙,贾珠早夭,贾琏贾蓉贾都不成气候,贾环更是猥琐,唯有贾宝玉,天资聪颖,可惜不愿走仕途之路,显赫一时的贾家早已是江河日下而不自知了。
反观王家显赫一时,根据王熙凤自己说的,把王家的地缝扫一扫,就够荣国府活一辈子的了,虽然有夸大的嫌疑,但也不能难看出,王家是何等富贵。
除了出身富贵,论美貌,王熙凤也不输钗黛二人,早在第三回,王熙凤初次登场,曹公便有描述“身量苗条,体格风骚”,通身气派,恍若神仙妃子。
更难能可贵的是,除了美貌,王熙凤更是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场,在王熙凤面前,平日里古灵精怪的小厮丫鬟,各个敛声屏气,生怕做错一件事,惹得王熙凤发火。
嫁入贾家后,王熙凤更是发挥了自己八面玲珑,见风使舵的本事,一张巧嘴逗得贾母开怀大笑,说起歪理来连贾母也甘拜下风,直呼王熙凤为“凤辣子”。
眼见王夫人佛口蛇心,不爱管事得罪人,贾母直接把管理荣国府的重担给了王熙凤,虽然说荣国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没一个省心的,但是大权在手的滋味,怎能不让王熙凤贪恋。
这时的贾家还沉浸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中,贾元春入选宫中,成为皇妃,意味着贾家又多了一个政治筹码,王熙凤此时是春风得意,呼风唤雨,正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对内,王熙凤料理荣国府大事小情,对外,一概由丈夫贾琏行走帮衬,偌大的荣国府,尽在夫妻二人手中,只要没有意外,王熙凤迟早也会变成贾母一般的人物,尽享荣华富贵。
她精明能干,又处事周密,协理宁国府时,把这肮脏龌龊之地,打理得井井有条,那个见了不说一声好,书中更是直言,王熙凤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十个男人也比不上她。
然而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王熙凤有千般万般好处,唯独一点,就是贪财好利,甚至说得上最毒妇人心一词。
私自挪用下人月钱放贷,甚至连贾母的私房钱也不放过,此其一。
在铁槛寺为了区区三千两,棒打鸳鸯,惹上人命官司,此其二。
设计逼死尤二姐,大闹宁国府,又讹诈几千两银子,此其三。
以上种种,尽显小人本色,见利忘义,只看到眼前的利益,看不到长远的发展,也难怪落得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的谶语。
如果说以上这些人命官司都算得上误打误撞,那么下面这件事,可真是让王熙凤彻底背上了狠毒的标签,连曹公自己都在章回名中明示。那就是:贾瑞见色起意,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说起贾瑞,本来就是贾府旁支里的穷亲戚,依托着贾府和爷爷贾代儒,过着人模狗样的日子,是个典型的贪财好色,不入流的纨绔子弟。
不过平时手头窘迫,爷爷贾代儒又严加管教,时常在私塾里代课,没机会外出,才没惹出什么乱子。
按理说,这样的两人本不应该有什么交集,但偏偏赶上贾敬生日宴,王熙凤这等人物自然不能缺席,贾瑞也凭借旁支的身份,凑了一场热闹。
就是这一场热闹,生生断了贾瑞的命,色胆包天的贾瑞,竟然敢对着王熙凤胡言乱语,猥琐之情溢于言表。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王熙凤的厉害,都说是色字头上一把刀,贾瑞马上就要成为这刀下亡魂了。
王熙凤虽毒,但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起杀心,有个教训也就罢了,但这贾瑞不知好歹,跑到贾府来找,自己送死,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就像平儿所言“没人伦的混账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为了设这个局,王熙凤一共走了三步棋:
先是柔情蜜意哄骗贾瑞,给他希望,曲意逢迎,步步勾引,让贾瑞上钩,等到贾瑞色胆包天,急不可耐时,再约他半夜来贾府私会。
色欲熏心的贾瑞哪里顾得上许多,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结果天寒地冻时节,自己白白在院子里吹了一夜的冷风。
北风呼啸,刺骨的冷风打在贾瑞脸上,外头又人来人往,又惊又怕的贾瑞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冻了一夜,第二天才回家,回去就挨了一顿毒打,就算这样,也还是不死心。
他再次踏入王熙凤的院子,这一脚也把自己踏进了鬼门关。
王熙凤虽然性格里贪财好利,但是对于扒灰这种腌臜事,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出身名门,骨子里多少有几分清高,更何况贾瑞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难不成你贾瑞有九条命?
这次,王熙凤做得更绝,她找来贾蔷贾蓉两个侄子,冒充自己等着贾瑞上钩,就在贾瑞色欲熏心,无暇他顾的时候,二人将事情原委抖落出来,顿时把贾瑞吓了个魂不附体。
不仅如此,惊吓过后,签了巨额欠条的贾瑞再次被关在外边吹了一夜冷风,甚至兜头而下,被泼了一身的秽物,形容凄惨地回到家后,便一病不起。
再怎么身强力壮,也经不起这接二连三的折腾,更有贾蔷贾蓉轮番拿着借条上门威胁,又惊又吓的贾瑞,已是病入膏肓。
最后,贾代儒不明就里,豁出去老脸求人参时,王熙凤直接二两人参残渣打发了事,不给贾瑞留一点活路。
就算你得了风月宝鉴那样的救命之物又能怎样?还不是牡丹花下死。
一步错步步错,贾瑞错就错在没有看清王熙凤的真面目,风月宝鉴正面,柔情蜜意的王熙凤更像是她的表象,而风月宝鉴反面的累累尸骨,才是王熙凤表面笑容下隐藏的真相。
嘴甜心苦,两面三刀。曹公在后文更是借用兴儿之口,评价王熙凤“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想来蛇蝎美人,也不过如此了。
那么王熙凤就真的只剩毒辣可言了吗?
同样是贾府的穷亲戚,贾芸的境遇就与贾瑞大相径庭,这个穷小子,甚至只用了区区15两就“拿下”了王熙凤,那么他是怎么办到的呢?
贾府旁支众多,贾芸原本也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父亲早逝,留给人的印象也不过是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
但是自从大观园落成后,眼见平日跟自己一样游手好闲的兄弟都混了许多差事,贾芸也开始坐不住了。
可他一个闲散人员,那来什么门路?只能去找常在外管事的贾琏,恰巧宝玉和贾琏在门口寒暄,贾芸当然知道宝玉是贾府里一等人物,这次碰上,就算不能结交,也要混个脸熟。
当即出来向宝玉问好,贾宝玉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须眉浊物,然而这贾芸确是清秀俊美,很对贾宝玉的胃口。
因此也调笑贾芸,模样出挑,倒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论年纪,贾宝玉比贾芸还小上三四岁,要是平常人听来,少不得有几分火气。
可贾芸呢,既然是要求人办事,当然得放下身段,何况贾宝玉的身份地位,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贾芸也只是笑笑,对贾宝玉满是奉承,言语间,只要贾宝玉当真,能当他的儿子,也是贾芸的造化了。
这般聪明伶俐,倒是让宝玉更加欣赏,甚至还约了以后一起到大观园里玩。
贾芸虽然上心宝玉的约定,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求一份差事,他跟着贾琏进了院子,仔细打听,才知道,院子里现在还空着一份管理花草的活计,可是三番四次求贾琏也毫无进展。
少不得要另寻门路,也多亏了这几次结交,贾芸才知道府里真正管事的并不是他所求的琏二爷,而是贾琏的正房夫人--王熙凤。
可是结交内宅的夫人,总要有点由头,自己手上又没银子,只能想想办法借上一点。
不得已求到舅舅门上时,贾芸不仅碰了一鼻子灰,还连口饭都没吃,受尽羞辱,惹了一肚子火,最后反而是不起眼的地痞无赖,仗义疏财,借了贾芸15两银子。
也多亏了这15两银子,才让贾芸顺利“拿下”王熙凤,拿到这份被众人趋之若鹜的差事。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办成这件事,离不开这几点:
第一、礼尚往来,求人办事总不能空手而来,这送礼送的什么,就有讲究了,15两银子对贾府对王熙凤来说,都只是皮毛,刘姥姥一进大观园打秋风时,王熙凤随手就给了20两银子,另外还送了许多礼物。
如果是金银珠宝首饰,不仅远超预算,况且对王熙凤而言,什么珍稀宝物没见过,哪里会稀罕贾芸的这点东西。
钱要用在刀刃上,送礼也要送到心坎上,恰逢端午,贾芸打听到每年,王熙凤都会提前采购麝香冰片备用。
这东西在当时也算奢侈品,而且寻常人家很难买到,贾芸便托关系买了不少麝香冰片,送到王熙凤面前,只要王熙凤收下,这第一步就算成了。
第二、舌灿莲花,在贾府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点情商,还真爬不上去,贾芸常年混迹市井,甜言蜜语可是张口就来。
他不说这麝香冰片是专门为王熙凤买的,只说是得了好东西,心里惦记王熙凤,只有她这样的人物才配用这些。
一番阿谀奉承,把王熙凤哄得心花怒放,直称赞贾芸有见识,贾芸眼见事已成了大半,便顺势提起贾琏,提起差事。
但是王熙凤何许人也,为这点东西就给他差事,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当下闭口不谈,贾芸也不灰心,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第三、持之以恒,有时候,事情马上就成了,但是很多人都等不到成功那一刻就半途而废,导致前功尽弃,贾芸就深谙持之以恒的道理。
一次两次,王熙凤碍于面子,没有说法,三次四次下来总有成功的一天,他整日往王熙凤跟前凑,以免贵人事多,忘了自己。
而这次,王熙凤总算叫住了他,他能说会道,一番解释下来,既奉承了王熙凤才是贾府管事的,能量大,又卖乖讨好让王熙凤帮衬一把。
见王熙凤还想拖延,直接拉长线表示自己先干好这个管花草的差事,以后有其他差事,再吩咐也不迟。
这样几套下来,就算是铁做得心肠,也被贾芸磨得软了下去,王熙凤本来就欣赏这个伶牙俐齿的年轻人,模样出众,办事明白,自然也就不再为难他了。
贾芸凭借自己的手段拿到了人人羡慕的肥差,贾瑞却因为一时糊涂命丧黄泉,这其中固然有王熙凤的因素。
她喜好排场,爱听人奉承,也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但归根结底,是好是坏都取决于自己一念之差,如果贾芸不为事业,也像贾瑞一样色迷心窍,难保不是同一个下场。
机会往往都掌握在自己手上,做贾芸还是贾瑞,都不是王熙凤能决定的,就像她自己,机关算尽,也免不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早在红楼梦开篇,各人命运,曹公就已有暗示了,进退有时只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