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有一个弟弟,三岁就死了,由此开启了林家人口死亡的序幕。
黛玉弟弟的死,小说里只是非常简单地交代,一笔就带过了,曹雪芹是不会浪费一个字的,《红楼梦》也没有一句废话,看似不经意的小事件、小点缀、小人物都是预设的埋伏,是伏谶的预言。林黛玉弟弟是怎么回事,是值得细细思量、好好推敲一番的。《红楼梦》第二回原文道:
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命中无子,亦无可奈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字少事大。其实一直都是如此,这不是今天的发明。
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这说明,林如海这个唯一的儿子,林黛玉唯一的弟弟,他不是贾敏生的。《红楼梦》有它习惯性的语言,如果这个男孩是贾敏生的,这样描述才符合小说所讲的事实逻辑:
如海夫妇只有一个三岁之子死了。而且也不会刻意将他与黛玉分开介绍,会说黛玉只有一个胞弟,三岁就死了。这个男孩如果是嫡子,那身份上必然会和国公府出身的母亲贾敏命运一体,林黛玉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孤女,她也是有兄弟的。
但是,曹雪芹介绍林家的重要人口,很明显林黛玉的地位和重要性是最重要的,就是因为她是嫡女,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贾敏亲生。贾敏的死是病死的,如果这个男孩是她生的,她的死,就不仅仅是病的问题,恐怕伤心过度才是重要的因素,这些,从小说里找不到依据,不咸不淡的描述,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个男孩是庶出的。
林家的儿子死了,和普通百姓家孩子的死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林家四代公侯袭爵之家,每年享受两次的国家祭祀,比如贾府单春节就能领100两金子,这样大家族虽不指望这个钱过日子,但家族的政治遗产和社会地位是需要继承的,古人是何等的重视出身!近族就算是没有,远族也可以过继呀,封建社会这是非常大的一件事,老百姓都很重视,更不用说政治家族。林如海这一脉人没有了,可是林家有府邸、有藏书、有田土、有家庙,林家一向诗礼传家,不示奢华,不似贾府武功发迹,后面一代不如一代。所以林家无继,这是说不通的,也不符合社会实际。小说里非常明确写过,林家有几房远族。
林如海这个唯一的儿子,貌似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就算是林如海夫妇,好像也伤心的不够,可是这个只活到三岁的儿子的死,彻底改变了林家的命运结局,林家唯一活在世上的小姐林黛玉,林家如果不是灭绝的彻底,她的生命不会如此惨淡收场。
封建社会的社会细胞是以家族为单位的,小家庭要服从家族意志,比如王熙凤和贾琏作为荣国府实际的管理者,他们个人的小家庭不重要,无论是什么事,对外是以一个家族的形象出现的,对内是以整体家族利益为优先的。个人更是渺小的,不仅是要服从家族利益,某种程度上要为家族牺牲,要成为家族利益的工具。国家安全要靠男性,生存资料要依赖男性,社会框架和社会资源分配要由男性来主导,自然的,资源和教育等都是以围绕着男性来设计和分配,国家如此,具体到每一个家族也如此,表现形式就是父父子子代代传承。
林如海唯一儿子死了,他当然要从家族内过继一个孩子,他难道不考虑自己百年之后的祭祀问题?还有林家政治遗产的问题。这些小说没有任何交代,不交代,不代表不存在,现实中,这是非常重大的问题。
怎么理解这个问题?我只能给出唯一的答案,就是礼崩乐坏。
小说开篇先写甄士隐这个姑苏阊门的士绅家破人亡的故事。这是典型耕读传家的小地主,他家传承不下去有两个因素,一是甄家没有政治遗产,只有一个女儿还丢了;二是甄家的田产细软最后也败光了,而且是甄士隐岳父封肃哄骗女婿造成的。甄士隐读书人,操持钱财实在不行,于是交给岳父打理,封肃一边打理一边贪污,将女婿的家产归了已有。
写甄家小荣枯是为了照映贾府的枯荣,何尝不也是照映林家呢?
林家是升级版的甄家,林家的家产其实非常丰厚,林家的家风同样深厚,这点可以从林如海和林黛玉的学问做事看出来。林黛玉一进荣国府,没有多久,荣国府的省亲别墅就拔地而起,小说开篇就说贾府经济内囊已经上来了,都寅吃卯粮了,哪儿来的百万钱财盖大观园呢?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林如海托孤女儿,信任岳母家,当然将家产也一并托付了,他的血脉断了呀,只有林黛玉这个亲女儿了。
后来贾琏护送林黛玉奔丧,回京这可以叫林黛玉二进贾府,小说专门说黛玉带来了许多的书,这代表着林家真正的价值。但这些东西都堆在潇湘馆,由林黛玉一个小姐继承,她可以继承却不能施展,因为林如海的去世,让贾府林府联姻不可能了。贾府里的公子人人都有书房,只是不见书,贾政的书房挂着几张琴,主要用来和清客们空谈,也偶尔用来打儿子。贾琏的书房是用来和乱七八糟的女人约会用的,就连贾宝玉,在学堂尚且不能好好读书,小说也没说他进书房读过书,其他贾环、贾琮,他们是读书的料?
林家有形的财富变成了富丽繁华的固定资产,主要用来显摆;林家的诗礼家风,只存在于贾府内帷的潇湘馆;林家的政治遗产,贾家的人不认为这东西还在,也许根本忘了还有这回事。
没有了人,你的一切都只好任人摆布,金银大家一看就明白,那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有几人能看明白,君不见,今天老子一死,儿子立刻将老子的藏书卖废品了,有几人拿它当一回事呢?
要是林如海的这个儿子还在,要是林黛玉能有一个弟弟,《红楼梦》就要改写成另一番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