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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有各种各样的女性,高雅如黛玉、端庄如宝钗、聪敏如探春、泼辣如凤姐,娇憨如湘云……这些人,无论怎样的出类拔萃,最后都逃不过命运为她们安排的悲凉结局,难免让人扼腕叹息。 另外也还有一个人,也是花朵一般的人物,却十分的让人讨厌,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是,她的生活也是一样的悲情一片,任她怎样的骄横跋扈,都扛不住命运的薄凉。 她在书中出场的机会极少,却让我们看清,一段糟糕的婚姻有多可怕。 她,就是薛蟠之妻——夏金桂。 《红楼梦》的读者几乎没人喜欢夏金桂,她也有花朵般的美貌,却心如蛇蝎,她也知书识字,却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懒得装。后四十回的续书人写她设计陷害香菱,最终害反而死了自己,看到的人,无不拍手称快。 夏金桂如此的招人恨,无非是她任性妄为,歹毒狠辣,残害香菱,挟制薛蟠,搅得薛家上下鸡犬不宁。 可是,如此的悍妇,薛蟠为什么还要忍着,而不休妻呢? 古代男子休妻有“七出三不去”原则,其中“七出”是指:无子、淫佚、不事姑舅、口舌、盗窃、妒忌、恶疾。 如此看来,仅“口舌”一项,夏金桂就逃不过去,陷害香菱更是因为“妒忌”,公然顶撞薛姨妈,也算的上“不事姑舅”。 可是刚结婚没几个月,就犯了七出之三的夏金桂,薛家所有人却都束手无策,薛蟠怕她,宝钗母女也只能躲着她。 是薛家人都太善良,喜欢忍气吞声吗? 显然并非如此。 薛姨妈不是坏人,也不是全无心机,为了促成女儿的金玉良缘,她带着子女在贾府一住多年;因紫鹃一句话,闹得阖府皆知宝玉的一颗心全在林妹妹那儿,她却给黛玉泼冷水“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这种名为关心,实则捅刀的做法,她可是精通的很。 宝钗看起来是“不关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但在探春兴利除弊时,她却能一番理论,说的众管家婆子心服口服,看似是建议,实则是威慑,贾府那些活成人精的“刁奴”也都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况且那个年代,婆婆和小姑在家里的地位都比媳妇高。贾赦要娶鸳鸯,贾母迁怒王夫人,当儿媳的只能听着,不敢分辨。 年幼寡言的惜春,能把宁国府当家主母尤氏怼到说不出话来,只因为尤氏是媳妇,她是姑娘。探春更是不客气,直接称呼凤姐“凤辣子”,当面说李纨糊涂,谁也不敢把她怎样。 可是,面对任性撒泼的夏金桂,薛姨妈和宝钗这一个厉害婆婆一个能干的小姑,却基本只能躲避,那些对付人的手段,一点也用不上。 何也? 只因,薛夏联姻,是一场被计算好的交易,薛家输不起。 薛蟠在娶妻之前,作者通过宝玉之口说他“今儿又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议论王家的”,说明他对亲事比较挑剔,又犹豫不决,但遇见夏金桂之后,婚事却迅速确定,并且娶的日子很急。 夏金桂婚前就“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中时常就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这些,难道薛家婚前都不了解一下吗?还是,就算了解了,也不介意,一样要急急忙忙的娶进来? 两家原本就是老亲,通家走动的,就算不主动打听,这位夏小姐的脾气,恐怕,薛家也能风闻一二。 那么,让薛家不顾诸多不利因素,坚持要娶夏金桂的原因,不外乎夏家的富贵。 香菱说夏家“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如今大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他竟一门尽绝了。” 夏家同薛家一样是皇商,生意做得很大,在都城内数一数二,按香菱的说法,夏金桂不仅没有亲兄弟,也没有过继宗族的兄弟过来,也可能是整个家族都人丁单薄,所以才说“一门尽绝了”。那么夏家偌大家业,将来肯定要留给女儿、女婿。 薛蟠没有亲兄弟争家产,可以保证,就算夏家把家产全部陪嫁过去,也都在自己女儿手里,将来留给外孙。 然而,此刻真实的薛家,却只剩了一个空架子,在进京之前,因为不善打理,他们的生意就被伙计们“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 宝钗搬离大观园时也曾对王夫人说,“难道我们当日也是这样冷落来不成?” 正因为薛家已经只剩表面富贵,所以亲事办的很急——时间长了怕夏家发现自家的困顿,另外也急需夏家的资金补充血液。 夏家呢,是商人,世家大族看不上她们,穷人家,她们又看不起,自家女儿又骄纵成性,一般家庭也不敢娶。薛家是大富的皇商,还有贾家和王家两个为官的靠山,所以这联姻,在夏家看来也是上选。 可是,两人婚后,夏金桂很快发现,原来自己被坑了。薛家很可能已经入不敷出,当官的亲戚也失了势力。 这一点,夏金桂撒泼时曾说过“谁还不知道你薛家有钱,行动拿钱垫人,又有好亲戚挟制着别人”“嫌我不好,谁叫你们瞎了眼,三求四告的跑了我们家作什么去了!这会子人也来了,金的银的也赔了,略有个眼睛鼻子的也霸占去了,该挤发我了”。 一个过门没几个月的媳妇公然顶撞婆婆,薛姨妈却不敢发怒,被宝钗劝走,躲一边去了,只能叫人来卖香菱以泄愤。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被媳妇说到了痛处,自知理亏。 薛家在外的名声是:有钱,能用钱摆平官司,又有政治靠山,打死人也没事。 夏家正是因为这一点,才陪嫁了不少金银,把女儿嫁了过来,然后才发现,薛家在外的那些传说,都是过去式,现在不仅内囊尽上来了,所谓的靠山也不好使了,贾府贵为皇亲却屡屡被太监勒索,自身地位已经岌岌可危,哪还顾得了薛家。 薛家用了夏金桂的陪嫁,所以也不敢提休妻的事。因为,那时候还规定,休妻,是要归还嫁妆的。 薛家一旦提出休妻,又还不起嫁妆,以夏金桂的脾气,必然会让薛家名声扫地。薛家不仅难以维持现有的体面,甚至还有可能惹上官司。 薛蟠这个“呆霸王”,别看平时蛮横不讲理,还爱打架,能气哭妹妹和亲妈,但却欺软怕硬,一点骨气没有,就是个纨绔草包,被柳湘莲痛打那里就能看出来。 所以夏金桂的装病、哭闹,甚至伸着脖子让他砍,他根本就毫无办法。夏金桂越撒泼,薛蟠越气短。 夏金桂虽彪悍,却并不傻,如此窝囊的丈夫,怎能维持家业,不仅会把薛家败光,可能自己娘家的产业也难以保住。可是,她能怎么办呢?自幼被母亲溺爱养成的骄奢脾气,加上对薛蟠的失望,对婚姻被算计的不满,都令她暴躁不安。 另外,让她不安的还有一个因素,应该就是小姑薛宝钗。 宝钗有学问又有才能,很小的时候就能分担母亲的责任,这么些年,薛家很多事情都是她在拿主意,薛姨妈和薛蟠都基本听她的。就像柳湘莲失踪之后,薛蟠只会哭,薛姨妈也跟着伤心感叹,宝钗却想着慰劳伙计,打点生意。 夏金桂嫁过来,做了当家奶奶,不仅要立威,肯定还想掌权。可是她发现,薛家的管理权,竟然不在丈夫手里,却在小姑手里,那是什么心情! 她带着大量财产进入薛家,却进入不了薛家的核心管理层。所以她“持戈试马”的寻隙宝钗,却又总是无隙可乘,总是被宝钗三言两语的弹压住。 她夺不得权,又在宝钗身上赚不到便宜,以她的脾气性格,就只能折腾薛蟠了,进而就是香菱和自己的丫头宝蟾。 后面,她除了发脾气,就是斗牌行乐、杀鸡杀鸭,纯粹是一种得不到之后的破坏。那句“有别的忘八粉头乐的,我为什么不乐”,更是直指家里的钱都被薛氏兄妹花了、享乐了,自己在吃喝上浪费,就是为了报复。 这方法很笨,也很低级,但在夏金桂的认知里,却是她唯一能做得。她哪里懂什么温、良、谦、恭、让,更不知何为孝、道、礼、义、廉,她只知道让自己不顺心的,就要破坏掉。 薛家想借助夏家的钱财和生意场上的人脉翻身,不会轻易休妻。夏金桂想脱离薛家,除非舍弃陪嫁的财产,主动要一封休书。 但如果那样,她就成了“弃妇”,加上坏名声已经在外,就算娘家还有不少资财,要想再嫁,也很难找到比薛家好的。 所以夏金桂,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只是发泄不满,不会真的要离开薛家。两人只能各怀心思,在无尽的争吵中将婚姻推入坟墓。 两人的婚姻,自然就注定是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娶了夏金桂,薛家自然是不幸的,可反过来说,嫁给薛蟠,夏金桂同样不幸。她被算计的不仅是婚姻,还有娘家的巨额财产,还有夏家作为皇商的多年人脉,还有她自己的名声和后半世的幸福。 倘若有一天,薛家翻身,重新大富大贵,腰杆子也硬了,薛蟠可能会休妻另娶,过安稳平和的下半生。但无论如何,夏金桂的余生,都再难美满。 薄命司的地方很大,夏金桂一不小心跌落进来,就注定了一生的悲剧。她也能识文断字,她也有花朵般的容颜,可惜,本来就带刺的她被算计在一桩糟糕的婚姻里,益发开成一朵自私霸道的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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