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小说,如四大名著,多有诗词,如回前诗,回末诗,主要用来开场和结语,文中也多有对人物的诗词描写,然而要说最经典的诗词,还得数红楼。
红楼梦的诗词,之所以经典,不是因为它遣词造句多华丽,也不是因它引经据典多高雅,而是因为它是文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与故事情节、人物结局,乃至红楼一书的整体基调和作者所要传达的深意,是高度契合的。
咱们不妨略举几例,稍加分析。看看这些被曹公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诗词,都蕴含了哪些人生哲理。
1、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这两句诗出现在原文第二回,是被革职后的贾雨村,在游览村野风光时,在那座破败的智通寺上看到的,是门两边的一副对联。
既然能出现在庙门上,可想而知,这对联自然是蕴藏深意别有玄机的。贾雨村也认为“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可知不简单。
意思很好理解,就是身后还有余地时,却忘了及时缩手转身,等到眼前无路时,想回头也不能了。脂砚斋对这两句诗的批语是:先为宁、荣诸人当头一喝,却是为余一喝。
这既对宁荣二府诸多安富尊荣的不肖子孙下的棒喝,更是为天下许多沉迷于安乐窝,不知为将来做打算,不知居安思危的人所下的棒喝。
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做人做事要懂得及时止损,如果一味地贪财重利,一味地抓住富贵荣华和追逐名利不放,早晚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你看王熙凤,结局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你看贾雨村,结局是“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这是告诉我们,做人做事要懂得知足,要懂得见好就收,万不可贪得无厌,结果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2、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这两句诗出现在原文第五回,是宁府上房内的一副对联。
这一回,写的是贾母等人到宁府赏梅,宝玉要午睡时,秦可卿曾领其来此,但宝玉看到这对联之后,立马就说这里不好,不愿待在这里,之后才被秦氏引去了其卧室。
宝玉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呢?因为这幅对联,加上那幅画着《燃藜图》故事的画,都是劝人致力于仕途经济学问的,此时的贾宝玉,最恶读正经书,当然不喜欢。
但对“半生潦倒,一事无成”,经历过“世态炎凉,悲欢离合”的作者而言,这话却饱含着人生哲理,是有大学问的。
因此,脂砚斋对此联的批语是:看此联极俗,用于此则极妙。盖作者正因古今王孙公子,劈头先下金针。也就是说,这也是曹公借此警醒世人之语。
这话也很好理解,人世间的学问和文章,并非都来自于圣贤书,精于人情世故,拥有通透的生活智慧,一样是极好的学问和文章。
举个例子大家就明白了,刘姥姥是个乡野村妇,她能她有什么学问?又会做什么文章?可我们读完红楼,有几人会像妙玉那样小瞧她呢?谁又敢说刘姥姥不好呢?
刘姥姥可能认不得几个字,省亲别墅她能说成玉皇宝殿,但她的见识却不比任何一人少,她的智慧更是没几个人比得上。
为了哄贾母开心,她很识趣地配合凤姐鸳鸯,故意当众出丑,惹得众人大笑。你以为刘姥姥是真傻吗?那你就错了。刘姥姥虽然穷,但可一点都不傻。
事后鸳鸯跟她道歉,你看她怎么说: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
刘姥姥心里原来跟明镜儿似的,这样的世事洞明,人情练达,难道就比不得宝黛钗们的一肚子学问和一篇文章么?
生活中,我们也不少见这样的人,他们也许小学、初中都没毕业,但却比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懂得还多,比真正的文化人还会说话办事。可见,生活处处都是学问,不独书本。
3、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这两句诗出现在原文第六十三回,是通过邢岫烟之口道出的,是妙玉最喜欢的两句诗,还说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这两句好。
这两句诗出自宋代诗人范成大的诗,意思也不难理解,千年铁门槛,指的是长久的富贵荣华,而一个土馒头指的是坟墓。就是说,人生在世,即便真的有长久的富贵荣华,但最终也只是落得一个土馒头似的小坟丘。
妙玉这话在原文中是有具体的情节照应的,贾府的家庙就是铁槛寺,是族里有人去世专门用来停灵之地,而离铁槛寺不远有一处庙宇叫水月庵,而水月庵又叫馒头庵。
铁槛寺与馒头庵相距不远,曹公如此安排,其用意再明显不过,自然是为了让我们联想到范成大的这两句诗。
一僧一道携带那顽石入红尘时,也曾说,那红尘中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可谓一语中的。富贵荣华虽好,但正如秦可卿托梦王熙凤时所说,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
黛玉曾替贾府忧虑,说起出的多进的少,这样长久下去必至后手不接,而没有忧患意识的宝玉却说,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他哪里知道,纵然今时今日“金满箱,银满箱。“日后依然会”展眼乞丐人皆谤。”
如果没有危机意识,不能在荣时筹划将来衰时的世业,即便是贾府这样赫赫扬扬已将百载的大家族,也会落得“家亡人散各奔腾”“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更不要说小门小户的人家了。
红楼梦里的戏文里也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其实富贵也好,贫穷也好,到了谁也带不走一分一文。能参透贫富,看破生死,拥有大智慧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芸芸众生如你我,都在为生活奔波。
而这句诗却劝我们,不要沉迷于现世的荣华富贵,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一般,都是梦幻泡影。妙玉是落难的官宦人家的小姐,也许对这两句话更是感同身受,所以推崇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