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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被 chn001 执行加亮操作(202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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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西北,最让我感到反差的,是甘肃。想象中是黄沙强风,粗犷生猛,像一截木炭,在干冷的冬夜,迸出热力和火焰。天黑得早,漫长的夜晚,只能吃肉、喝酒,热汤下肚,飘飘然上头。于是趁夜出产诗人、民谣歌手,和天涯浪子。一切都是想象。我忽略了“甘肃”,名字里就有的甜味——不是江南的“甜”,甜是一种纯粹的味道——而“甘”是复杂的,流动的,有层次感的,甚至是带点矛盾的,在轻、重、缓、急之间,沁人心脾,润燥生津。理解这一种甘味,让我来到兰州。走过张掖路,正宁路夜市,南关夜市……甜食是琳琅满目的。元宵、粽子、镜糕、酥饼、加了藜麦和红豆的奶茶,放了青稞和玫瑰酱的酸奶,岷县点心、清真糕点……茶余饭后,不论男女老幼,都喜欢来一口甜津津的小吃,这种喜爱早就成为一种习惯,简直没有道理可言。如果硬要找出一个原因来,我猜,甜食的线头,藏在历史的脉络里。01.重 兰州回民众多,早在唐朝,伊斯兰教由丝绸之路传入,此后上千年间,穆斯林的饮食习惯,便悄然塑造了这座城市的口味。伊斯兰教经典《古兰经》写到:“享受甜食是信仰的标志。”相传穆罕默德爱吃蜂蜜和甜食。他对世人说,“好好利用两种治疗的药剂,《古兰经》和蜂蜜。”而现存最古老的阿拉伯语烹饪书籍《菜肴之书》中,也记录了甜布丁和油炸果馅饼等甜食。从中亚地区走来的甜食,带着最原始的油脂、蜂蜜,粗暴直接,浓情蜜意,大多是热量爆炸的糖油混合物。兰州人有句话,“吃好的,找老的”,进来这家开店40年的老店,裱好的八个大字,汉隶笔体,法度森严:“高家甜食,金城一绝”。紧挨着门口,架在锅上沥油的,是刚炸好的糖油糕,现炸现吃,酥得掉了渣,摆在红色小盘子上,横竖两刀切开,脱落的酥皮跟盛开的花瓣一样。别看外皮轻盈,内馅是扎实的五仁,掺了红糖、玫瑰、芝麻、花生,一口抿开,脆、软、甜、香,叫人一下微笑失语,没了脾气。再来一碗热乎的牛奶鸡蛋醪糟,叫老板多放糖,蛋花嫩滑,奶味浓厚,芝麻和葡萄干增加嚼劲,醪糟和奶香柔柔顺顺,一下就滑进心坎里。热乎的牛奶鸡蛋醪糟,今年还推出了牛奶鸡蛋醪糟雪糕作为中国唯一一座被黄河穿城而过的省会城市,用河流来形容兰州再恰当不过。有人说,宗教,是这座城市的河床。宽阔,深沉,托举着世俗的生活。那么,来自穆斯林的甜食,大概是这座城市粘稠的底色。02.急 河床之上奔流的,是永远不息的黄河水。贯穿这座狭长的城市,滔滔水声,传来历史的幽咽。“湍上急流声若箭,城头残月势如弓”,陇西重地,金戈铁马,飞沙走石。如今,这片土地依然保留着血勇之气,穿过街巷,许多地名裹挟着朴直的壮烈:箭道巷,拱星墩,萃英门,一只船(西征后无法回到江南的人,在船型的义园,登船扬帆,魂归故乡)......黄河东流,从“金城汤池”到“西北曼哈顿”,变化的只是幢幢人影,山河看着一切,一言不发。过了中山桥,往永昌路北口走。岸边一溜茶摊,摆了铁杆支起来的帆布躺椅,往柳树下一坐,二十块一杯三炮台,可以侃到华灯初上,直接转战烧烤店。这是种甜茶,除了茶叶,还放红枣、枸杞、桂圆、菊花,也经常见到玫瑰、荔枝、杏干、葡萄干,有花有果,沁香扑鼻,日光一照,亮澄澄的琥珀色。让人想起在西北地区经常喝到的枣茶,秋风一起,黄河两岸的枣园便是“万树虬枝乱点红”,预兆了甜津津的枣香。不过黄河边的三炮台,不是盖碗茶,倒是装在一只高大的啤酒杯里,撕开塑封即可冲泡。于是画面不那么古典,倒像是端起了一杯黄油啤酒,扭头对上黄河落日,浓重的酽黄,有了几分魔幻意味。眼下岸边,情侣依偎而坐,羊皮筏子竖在旁边,对岸是在暮色中融化的白塔山,看得人不禁眯起了眼。需要点上一根兰州,在风里明明灭灭。这里的天总是很清,云总是不断翻滚,耳机里放着低苦艾、野孩子,好像自从年少时背着行囊,就搭上了绿皮火车,一路步履不停。此时,消遣宜简速。吸管用力一扎,喝一杯冰镇的杏皮水,或胡萝卜素饮料,得此夏夜,应该潇洒。潇洒的夏夜,就应该来一瓶胡萝卜素饮料03.缓 时间湍急,靠什么安营扎寨?民间生活里,总留有一点元气与念想,是可以定心的锚。自明朝至清,兰州悄然变成了一座典雅的园林小城,半城佛寺,半城私园,走走停停,变得和缓起来。兰州人有话:“宁丢千军万马,碗子不能不刮”。叫一个深谙战时紧急的民族,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此事弥足享受。“刮碗子”,据说源于盛唐,明清时传到西北,与当地穆斯林的饮茶习俗结合而成——这是黄河边“三炮台”更原始的面貌。茶盖、茶碗、茶托,开水沏茶,滚烫沸腾,是为“牡丹花”。一手卡住碗盖,捻转刮挪,将茶叶刮进碗里,让冰糖丝丝缕缕化开。另一手端住杯托,小口小口啜饮,要喝得舒舒展展,安安稳稳。深秋时节,来到文化宫,穿过一水金石字画、古玩玉器,总能见到老人们或坐或站,下棋或聊天,手上便捧着这一不急不徐的物什。这一口茶的气定神闲,想来古今皆同。为了生活片刻的妥当,肯放下军情和身家,这样的胸魄,非豪迈不可得。还有些更家常的“甜”,得花上时间,耐心等出来。支一口锅,一抔麻色豌豆,文火煨上,等着豆子反复滚熬,直至汤色渐深,豆粒绵软。所谓灰豆子的“灰”,指的是“蓬灰”,一种生长在戈壁滩的蓬草,烧过的灰曾代替食用碱,促成这碗甜汤。灰豆子浓稠厚实,豆子饱满舀上一碗,浓稠厚实,搅动都有些费力,豆子饱满,微微闪光,撒一大勺白砂糖,看着糖粒一点点融化在枣香上。可以呵呵手,准备享受一口绵绵的甜了。回忆小时候等着喝灰豆子,总有点失落,那时的一天很漫长,记忆好像点了慢放,一天天游手好闲,变着心思打发无聊。也是不可多得、一去不返的幸福。04.轻 入冬以后,一切都更慢了。有个词叫“河清海晏”,真形象,流速慢下来,泥沙沉下去,水就清了。西北风吹过,树叶归于泥土,黄河变成了青色。静水流深,平静却炽烈。生活里那些曲里拐弯、沟沟坎坎,都被黄河水涤荡得坦然。于是,心里也存不下太多盘算,幽微的情绪,任它攀扯一会,一只烟的功夫也就散了。剩下的清澈,就像轻盈的初夏,暑气刚刚升起来的时候,喝的一碗甜醅子——一只小碗,一勺甜醅,倒上清水。白生生,光莹莹,颗颗饱满,清甜爽滑。捞出麦子用力咀嚼,酸甜中渐渐透出酒香。小贩大声吆喝:“玉麦甜醅子!”玉麦子是莜麦的一种,每年清明刚过,便有人家开始张罗做甜醅子了。一粒粒玉麦子,修长明净,黄白亮丽,放在簸箕里,搓掉外皮,洗净下锅。煮开花就捞出来,摊平晾凉,再拌好酵曲,装进瓦坛中,用棉被小心包好,放在炕头上。就这样,在恒温的黑暗中,玉麦子沉默地发酵着。在外界无法窥视的瓦坛里,一条亘古的通道被打开了,连接起人们对阳光、温度、空气、酵曲、粮食的理解。变化悄无声息地发生,来自古代的风绵长、无处不在地吹着。这样生出的美味,担了太多秘密在身上。人若贪饮,会陷入美妙的晕醉。连带着,让不停转动的生活,也找到一个间隙停驻下来。有时候,连植物也在时间中迷路。黄河沿岸,许多冬果梨树,早已生长了二三百年,却依然在秋天果实满枝。“北风吹雪花朵朵,一碗梨子一炉火。如愁软儿解渴寒,请君试吃热冬果。”店里显眼位置,一大锅煮好的冬果梨,黄澄澄的梨子,用牙签扎着一颗红彤彤的山楂果。舀在瓷碗里,用勺子切分成小块,梨子软,梨汤热,入喉微微甜,清澈温暖。在平淡的生活中,想给自己寻一点快乐,不需要太多花样,最熟悉、最平常的就很好。所有尖锐的、晦涩的、难以言明的,最终都会从容地流入生活的河水中,被完整地收纳起来。一碗甜汤,或许易冷,或许几口便被喝完,是最不可持续的东西。可是,那一点温度,也许会变成一只安慰的手,抚上心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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