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有一个丫鬟,虽然曹公予以她的笔墨不多,可她屈死后,连宝玉也为她祭奠。这个丫鬟便是王夫人身边含冤投井的金钏儿。
金钏儿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她是荣国府里少有的月银一两的丫鬟,足见王夫人对她的器重了。可是由于金钏儿自己的轻浮,不仅敢在外边问宝玉还吃不吃嘴上的胭脂了,更有甚,还在王夫人的面前与宝玉调起情来,虽然只是嘴上说了那么几句话,但是,假寐的王夫人听见后,登时勃然大怒,将她赶出了府门。金钏儿不堪屈辱,投井身亡。
这一幕,衬托出平日里和善宽厚的王夫人的另一面。强烈的反差,更能表现王夫人名善实恶的本性。这个情节看似只是为了写王夫人,实际上,它从侧面将贾府中许多人的形象塑造得更为立体了。
第一是薛宝钗。在金钏儿死后,薛宝钗便来宽慰王夫人。王夫人此刻还在为自己找借口,说撵金钏儿出去不过是为了气一气她。聪慧过人的薛宝钗岂能不解其意,她便顺着话头说了下去,宽慰王夫人,说金钏儿多半是失足落下井里的。
她简单几句话,便将金钏儿投井一事,归咎于偶然事件,这让王夫人心安不少,却让身为读者的我们好不心寒。若投井之人是她身边的莺儿,她也能说出“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她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了主仆之情”这样的话语吗?
王熙凤身边的平儿挨了打,尚有一堆人替她诉不平,金钏儿也是个大丫鬟,她的死,被宝钗得知了,只是淡淡的一句“这也奇了”!她这心,原来像王夫人一样冷。无怪乎王夫人一直便认得“金玉良缘”,而不识“木石前盟”了。
王夫人又想着拿黛玉的衣服给金钏儿做装裹,当着宝钗的面嫌弃黛玉心眼儿小,怕她知道了不好。薛宝钗却毫不忌讳,主动献出了自己的衣服,其大方得体,在王夫人眼里可见一斑。而她在王夫人心中的地位,自然更高出黛玉一头了。
第二是贾政。金钏儿投井的下一回,宝玉就被贾政打了一顿。究其原因之一,是贾环口中的宝玉“淫辱母婢”。贾政并不笨,他也不至于完全不知道自己亲儿子的品性。
同时,王夫人与贾政的关系也不像王熙凤与贾琏一样互不相知,王夫人表面是很体贴大方的一个妻子。那么她便不会对贾政有意隐瞒此事,贾政更不会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再者,贾环诬告宝玉,贾政问也不问宝玉,直接下手打他,岂非纵容府中搬弄是非的风气蔓延?贾政绝非这样的人。他确实生气,借着这怒气,他大张旗鼓的将宝玉打了一顿。
宝玉挨得着一顿打,也正好让金钏儿家的人看看,他们贾家对金钏儿投井之事也是有态度的。王夫人给了糖,贾政再对宝玉一顿教训,足以免去外人因此事对他们生出的口舌。贾政的心机绝不可小觑。
第三是袭人。袭人也是大丫鬟,在这件事上,她比宝钗、贾政更能感同身受。因此听说了这件事,她流了眼泪,心中十分同情。宝玉挨了打之后,王夫人找了他身边的丫鬟去问话,袭人便去了。
王夫人问了一句:“我恍惚听见宝玉今儿挨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见这个了?”袭人先是说宝玉霸占了戏子挨打,王夫人又问别的缘由。袭人便说她不知情。她怎会不知?可她也知道,金钏儿是王夫人心上的一块疤,王夫人决计不愿听着这回事。
王夫人是试探,而聪明如袭人,自然会装作全然不知,以全王夫人的心安,这才能让她继续发挥下去。袭人的话锋一转,提到了大观园里的姊姊妹妹众多,宝玉又是个单纯的性子,哪天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对大家的名声都不好。
这恰恰说中了王夫人耿耿于怀的金钏儿之事,王夫人自然愿意听袭人的,让她把院子里的宝玉和众姊妹的事儿一一回禀给自己。而袭人也借着这个机会,向王夫人表白了自己的一片忠心,同时得到了王夫人的那句“我自然不辜负你”,更向姨娘的身份迈进了一步。若论起心计,又有几个丫鬟比得过袭人呢?
曹公曲笔写人的手法绝妙,只是这样小小的一个情节,已经能够描绘出诸多人的面貌。只是可怜那金钏儿,小小的年纪,便葬身在偌大的贾府中,葬身在那悲哀的社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