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是作家笔下难得的“彻底”的反面人物。她是“常驻”于贾府的“母蝗虫”,什么事一经她参与,都变成一场可笑的聒噪。但是与那个无声无息的周姨娘相比,赵姨娘正是用这种决绝的“反抗”,发出了她自己的声音。
鸳鸯曾经这样反驳一心劝她当贾赦姨娘的嫂子:“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可见,邢夫人以及大多数人认为的“姨娘”比丫鬟身份尊贵的事实只是表面,成为姨娘之后,妻妾争斗的修罗场和夫主的阴晴不定带来的危机境遇才是现实。
赵姨娘没有显贵的出身、坚实的经济和夫主的宠爱,只能在贾府的夹缝中艰难生存。她有“半个主子”的名分,却要在家庭中打帘子端茶,正经主子如王熙凤者从没正眼看过她;她儿女双全,却又“一无所有”,因他们都极力掩饰着庶出的耻辱,只认王夫人为母;她终日与婆子媳妇们为伍,可就连这群人也看她不起,时常作弄她替她们出气。赵姨娘是贾府名副其实的“尴尬人”。
如果赵姨娘和那位逆来顺受的周姨娘一样,那么贾府会多一个面容模糊、无声无息的终老姨娘。可是赵姨娘却不甘于此。这样的倔强一方面来自于她的才貌,一方面来自于她对贾环的期望。
从贾母为宝玉择取的“准姨娘”晴雯来看,赵姨娘既为家生子,又是贾母偏爱的小儿子的妾,美貌口齿应不在晴雯之下。育有一子一女更是说明了她风华正茂之际受到的宠爱。因此一旦青春逝去,红利不再,她便会陡然生出落差感,急切地想通过行动证明自己的存在。
同时,贾珠的早夭和宝玉的叛逆,使得她作为贾环的母亲生出一点幻想,这幻想与贾赦空口对贾环说的“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一样不切实际,但却成了她灰暗生活的唯一指望。她的“反抗”,有其内在的生命力量和合理性,可是却因她头脑的浅薄和手段的卑劣,为她与她周围的人制造了无数悲剧。
对于子女,她本该珍惜对贾环的教养之责,如李纨般韬光养晦以期“头戴簪缨”。可她执着于眼前微利,对理家的探春多次聒噪以求“拉扯”,对贾环更是“言传身教”着贪婪和暴躁。
探春本性要强,或许和年轻的赵姨娘一样气盛,但她们地位的悬殊决定了两人天差地别的人生道路,也造成了母女间不可逾越的精神鸿沟。即使她心中保有血缘之恩,也在赵姨娘几次三番的吵闹中一次次绝望了。
延续着赵姨娘美貌和要强的探春,极力抹清着庶出的尴尬,被视为指望的贾环却轻易地继承了赵姨娘的一切劣根性,在他身上看不到未来的光耀,只有更加狠毒的“复仇”方式。
对于轻视打压她的王熙凤和贾环前程上的“假想敌”宝玉,她采取了最恶毒的办法,联合马道婆要用魇魔法将其置之于死地。还在宝玉垂死之际假劝贾母,只怕众人不注意她的得益。
对于比她更弱势的小戏子们,她则要“逞主子威风”,照脸摔芳官一包茉莉粉,却被众戏子摁住撕破脸大闹,被探春一顿抢白,终于闭口无言灰溜溜去了。
赵姨娘的“反抗”,除了以众人厌恶的方式显示了她的存在之外,于己于人都丝毫没有益处。然而正是这样愚顽的、自我毁灭式的反抗,才更说明了她所处环境的畸形与压抑。赵姨娘的悲剧式的反抗是值得同情与深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