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盗魁也。盗魁,则其罪浮于群盗一等。然而从来人之读《水浒》者,每每过许宋江忠义,如欲旦暮遇之。此岂其人性喜与贼为徒?殆亦读其文而不能通其义有之耳。——金圣叹
笔者细按《水浒传》一书,宋江之为人可用“奸雄”二字评之,其同类者,如《三国演义》之曹孟德、《红楼梦》之贾雨村。
“奸雄”者,善审时度势,见缝插针,深通厚黑之道,内秉雷霆之性,诚所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
且看宋江一介押司,武力平常,却能于江湖间颇具声名,收获“及时雨”之称呼,笼络人心,位居梁山一百单八将之魁首,这能是一般人做到的?本文谨以阎婆惜为切入点,对宋江之为人进行探究。
坊间传闻,宋江不近女色,即便娶了貌美如花的阎婆惜,却丢其独守空房,最终阎婆惜与张文远私通,宋江虽然听到过此类消息,却仍不放在心上,继续躲避阎婆惜,颇有“老实懦弱”之嫌疑,实则谬矣。
宋江真的不近女色吗?非也。诸君可以先细思一个问题:宋江为何会迎娶阎婆惜做外宅?
《水浒传》中一直在刻意回避宋江迎娶阎婆惜的真实心理,施耐庵或许是为了在读者心目中保住宋江的“忠义”形象,所以将全部的责任都推到了媒婆身上,且看原文:王婆听了这话,次日来见宋江,备细说了这件事。宋江初时不肯,怎当这婆子撮合山的嘴撺掇,宋江依允了,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所楼房,置办些家火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在那里居住。——第19回
按照原著的记载,貌似宋江纳阎婆惜做“外宅”是被逼的,主要是媒婆的嘴实在太厉害了,不晓得她向宋江陈述了阎婆惜多少好处,最终打动了宋江。
可问题在于,最终拍板的人是宋江自己,就好比娶亲,别人再撺掇你,嘴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死活咬牙不同意,区区一个媒婆,难道还能强逼我们的宋押司吗?所以,宋江纳阎婆惜做外宅,必定有自己的考量。
宋江是为了找个温柔体贴的老婆,照顾自己生活吗?
这个显然不太可能,因为后文中宋江很少再去阎婆惜住处,甚至得知阎婆惜、张文远两人的猫腻后,他并没有生气,相反,他反而觉得自己解脱了,且看原文:却有些风声吹在宋江耳朵里,,宋江半信不信,自肚里寻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她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我只不上门便了。”自此有几个月不去。阎婆累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门去。——第19回
宋江完全对阎婆惜没有感情,从未拿她当“妻子”,更没指望阎婆惜能照料自己,所以才会一连几个月不来她住处。
那么奇了怪了,宋江当初为啥要纳阎婆惜做“外宅”呢?这阎婆惜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住他的,难道他就是为了找个人帮自己消费?当然不是,宋江接纳阎婆惜只有一个原因——为了色!
宋江对阎婆惜只有“色”这一项需求,这也恰恰解释了宋江为何最初频繁来阎婆惜处歇宿,后来便渐渐不来了: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的慢了。却是为何?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第19回
诸君千万不要被施耐庵的笔法给骗了,宋江“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意为宋江能分得清事之轻重,不沉溺酒色,而不是说他对女色不感兴趣,否则为何刚开始夜夜都来阎婆惜处歇宿?
阎婆惜通身上下,只有这点子“姿色”吸引了宋江,这才促成了宋江纳她为“外宅”。单从这一点来看,阎婆惜跟《金瓶梅》中李桂姐、吴银儿、董娇儿这些吃青春饭的女眷并没有差别。
可阎婆惜的容貌优势,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宋江心中的分量一直在递减。阎婆惜除了姿色,并没有其他优势可以留住宋江,恰恰相反,正值青春妙龄的阎婆惜觉得宋江不中用,内心也排斥宋江,两人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
宋江自己当然无所谓,本来就是因为“色”才纳的阎婆惜,眼下自己已经厌了,阎婆惜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其他“利用价值”,也正是因为如此,宋江才能这般坦然地接纳阎婆惜、张文远的私通,这就是奸雄本色!
倘或换成西门庆,就不会有宋江这样的心术,譬如《金瓶梅》中,西门庆得知蒋竹山入赘了李瓶儿家后,醋性大发,便专门雇两个混混儿去蒋竹山的药铺大闹一场,并跟县衙勾结,严刑拷打了蒋竹山,逼迫其离开李瓶儿。
宋江最可怕之处就在于他“千人千面”,岂不见其后阎婆惜发现梁山贼人给宋江的书信后,为何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宋江?这是因为在阎婆惜的认知中,宋江是一个稳重、低调,半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老实人”。
以阎婆惜的智商,她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枕边人,身为官府押司,居然曾经偷偷给晁盖、吴用这些“抢生辰纲”特大嫌疑犯偷递消息,亲手策划了这些人的逃跑。如果她知道宋江的狠辣本性,恐怕早就跪下磕头求饶了,安敢威胁他?
别说阎婆惜,连读者恐怕都没有想到,其后宋江上了梁山,为了将“霹雳火”秦明纳入梁山,竟派人假扮秦明,到处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残害了不少无辜百姓,最终连秦明的家属也被连累,悉数被杀:宋江开话道:“总管休怪。昨日因留总管在山,坚意不肯,却是宋江定出这条计来,叫小卒似总管模样的,却穿了总管的衣甲头盔,骑着那马,横着狼牙棒,直奔青州城下,点拨红头子杀人;燕顺、王矮虎,带领五十余人助战;只做总管去家中取老小。因此杀人放火,先绝了总管归路的念头。”——第33回
宋江的骨子里有着帝王般的“冷血理性”,什么时候应该软语笼络别人,什么时候该冷酷无情,丢车保帅,一切都为最终的目的而服务,他内心深处自有一张棋盘。
所以,宋江这个人物的心机很深,这一点非心细之读者难窥其真相。
在阎婆惜面前,宋江是一个稳重老实,在男女之事上不甚老成的官府公务员,所以一点儿也不怕他;
在晁盖面前,宋江是一个宁愿顶着杀头风险,也要前来向他们通风报信的忠仁义士(晁盖最重义气),尽管晁盖和宋江之前的关系也并不亲密;
在郓城县卖汤药的王公眼中,宋江是一个大善人,时常接济自己的生意,甚至还专门赠给他棺材钱;在武松、李逵等人眼中,宋江自然又是另一副模样。
宋江这种“变色龙”的处事之道,很能帮助他笼络到各种兄弟,为他其后的发展打下坚实的人脉基础,也只有在宋江这样的奸雄的领导下,才能将梁山泊发展壮大,其后其他山寨的人纷纷前来投奔梁山,宋江占了很大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