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爱绿鬓美朱颜,少贪红粉翠花钿,损身害命多娇态,倾国倾城色更鲜。莫恋此,养丹田,人能寡欲寿长年。从今罢却闲风月,纸帐梅花独自眠。——《金瓶梅》
《红楼梦》以称颂女子为主要切入点,曹公开篇便道: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时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谈见识,皆出于我之上。
尤其是金陵十二钗正册之女子,真可谓个个有才有貌,世间少有。但曹公并非一刀切,只是单纯描写这些才女,他也刻画了不少极具“贪嗔痴”特点的女子,比如尤二姐、鲍二家的,还有我们今天要说的多姑娘。
多姑娘第一次出场是在《红楼梦》第21回,说起来让人有些反感——她首次出场便是和贾琏鬼混。
彼时家中大姐儿(即贾巧)得了天花,王熙凤忙里忙外,又是请医生,又是供奉痘疹娘娘,还做了不少预防传染的措施。贾琏也不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就在这样的契机下,贾琏暂时摆脱了严妻王熙凤的控制,开始想入非非,跟品行一直不端的多姑娘眉来眼去,厮混在一起。不想荣国府内有一个极不成器的厨子,名唤多官。人见他懦弱无能,都唤他作“多浑虫”。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个媳妇,今年方二十来往年纪,生的有几分人才,见者无不羡爱。她生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多浑虫也不理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所以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这个媳妇美貌异常,轻浮无比,众人都呼她作“多姑娘儿”!——第21回
从这段描写,足可见多姑娘着实“声名远扬”,她虽是荣国府的下人,却能跨过宁荣街,在宁国府也有众多相好,其丈夫多浑虫更是个奇葩,只要有酒有肉有钱,就全然不顾旁人口舌。
可随着《红楼梦》情节的推动,我们会渐渐发现,多姑娘在品德方面的确存在问题,可她却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比如,在荣国府内,曾跟贾琏有过私情的下人之妻不止多姑娘一人,还有第44回“凤姐泼醋”中的鲍二家的,可同样是跟贾琏有染,多姑娘能全身而退,而鲍二家的却最终被迫悬梁自尽,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诚然,粗粗看来,多姑娘能留得全身,是因为她和贾琏之间的事没有被王熙凤发现,而鲍二家的却被王熙凤撞了个正着,其后自尽,亦可能是畏惧王熙凤的报复手段。
可问题就在于:为啥鲍二家的就被发现了,而多姑娘却未被发现呢?难道真的只是偶然吗?
其实不然,多姑娘跟鲍二家的有一个很大的区别,那就是她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多姑娘与贾琏等人厮混,从来就是利益交换,图的就是那几两碎银子,加几匹绸缎。
所以我们看到,多姑娘跟贾琏厮混,是在自己家中——她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办完事就赶紧撤,她和贾琏相好就是相好,从不过分插足贾琏的私事,这种目的的纯粹,是她在宁荣两府厮混这么多年,却始终安稳的重要条件。
反观鲍二家的,她跟多姑娘的行事风格就有一定的差距。她居然敢趁着王熙凤生日那天,在王熙凤家里跟贾琏厮混,这个行为本身就带有风险性;
其次,如果仅仅是厮混,王熙凤是可以忍受的,至少不会当场发飙,冲进屋内厮打,她也是要面子的,这件事闹大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王熙凤这般冲动呢?是鲍二家的几句话。往里听时,只听里头说笑。那妇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贾琏道:“她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又怎么样呢?”那妇人道:“她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正了,只怕还好些。”贾琏道:“如今连平儿她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第44回
鲍二家的在跟贾琏厮混的同时,还抱着吹“枕边风”的目的,想要干涉贾琏的家事,就算她主观上并没有“破坏贾琏、凤姐夫妻关系”的想法,大概率只是碎嘴子,顺口说的,可这些话足以要了她的命!
可以试想,如果鲍二家的和贾琏仅仅是厮混,王熙凤未必就会把这件事做绝了,毕竟自己丈夫是什么货色,她自己也清楚,自己一个堂堂管家,跟一个仆人之妻争风吃醋,到底落了格局,所以凤姐大概率会放过鲍二家的,最多背地里整整她而已,不至于失了性命。
另外,王熙凤未必真的完全不知道多姑娘,只是她点到为止,没有触及到凤姐的底线,故而放过了她。
所以抛开妇德,多姑娘跟鲍二家的相比,在做人做事的原则上,是有一定可圈可点之处的。
而曹公将多姑娘的内心进一步展露,则是第77回,彼时多姑娘已经嫁给了晴雯的姑舅表哥,照旧拈花惹草,晴雯因得罪大观园中婆子,墙倒众人推,被王夫人撵了出来,贾宝玉悄悄前来探望,结果宝、晴两人的谈话让多姑娘悉数听去,她被两人之间的清白所感动,竟说出这么一番令人感动之语:多姑娘乜斜醉眼,笑道:“呸!成日家听见说你(贾宝玉)风月场中惯作工夫的,怎么今日反讪起来......就比如方才我们姑娘下来,我也料定你们素日偷鸡盗狗的。我进来一会,在床下细听,屋内只你二人,若有偷鸡盗狗的事,岂有不谈及于此?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可知天下委屈事不少。如今我反后悔错怪了你们。既然如此,你但放心,以后你只管来,我也不啰皂你!”——第77回
多姑娘本来以为贾宝玉成日厮混在女儿堆中,必定也是个好色之徒,没想到他跟晴雯独处一室,却也未动坏心,她对两人表示敬重,颇有江湖侠义之风,并告诉贾宝玉——你以后只管来照看晴雯,放心,我不会刁难你的。
多么讽刺的一幕,大观园那么多“正人君子”,都给晴雯冠上“狐狸精”的骂名,倒是多姑娘这么一个妇德极差的风尘女子,反而相信贾宝玉和晴雯的人品。
当然,笔者不是为多姑娘洗白,她的淫奔、放荡、贪财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包括其后晴雯病死,她和晴雯哥哥也为了快点拿到丧葬费,立刻将晴雯拉到城外化人场烧了,她身上有很多令人不齿之处,可这并不影响她心中那点世俗的侠义之心。
到底是小人物也有亮点,这亦是作者曹雪芹的仁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