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红楼梦》前80回,其实并不存在贾兰“忘恩负义”的直接证据,李纨、贾兰母子在贾家败落后,落井下石,不对苟延残喘的贾家人予以救助,基本上是根据第5回中李纨的判曲《晚韶华》中的一些细节推测出来的: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位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晚韶华》
从判曲的内容来看,李纨、贾兰母子两人似乎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以致于曹公用“抵不了无常性命”、“也须要阴骘积儿孙”这种涉及天伦报应的话来评价李纨、贾兰。
也正是在这个基调上,不少红学大家联系贾府被抄家,贾家败落后,而贾兰却高中科举,东山再起,得出结论:贾兰功成名就之际,却并未对本家人出手相助,故被认为“不积阴骘”。
笔者私认为,这个说法具有一定的可靠性,因为根据《红楼梦》文本中的诸多细节线索,可以看出贾兰对于贾家,其实并没有多少归属感,说的严重一点,贾兰似乎是个很自我的人,他跟他的母亲李纨一样,只管自己,不问别人的废与兴。
比如第9回“起嫌疑顽童闹学堂”中,金荣与秦钟、贾宝玉发生冲突,一群少年在学堂中厮打起来,按理来说,贾兰是贾宝玉的侄子,应该站在自己亲叔叔这边帮忙才是,可曹公只给了贾兰一个镜头,就是他劝说贾菌不要掺和这件事:贾菌如何依得,便骂:“好囚攮的们,这不都动了手了么!”骂着也便抓起砚砖来,要打回去。贾兰是个省事的,忙按住砚,极口劝道:“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第9回
在贾兰的认知中,这些人的吵闹打骂是他们的事,跟自己无关,何必自取其祸?
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贾兰,毕竟他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少年,因此内心胆怯,不敢惹事,这是可以说得通的,但其后的一些情节,则能进一步证明贾兰冷漠的一面。
譬如第22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中,正值元宵佳节,贾府上至贾母、贾政,下至贾宝玉、贾环,兄弟姊妹们全部齐聚一起猜灯谜,场面好不热闹,可唯独贾兰没有来,最后还是贾政发现贾兰没有来,这才命人去叫:贾政因不见贾兰,便问:“怎么不见兰哥?”地下婆娘忙进里间问李氏。李氏起身,笑着回道:“他说方才老爷并没去叫他,他不肯来。”婆娘回复了贾政。众人都笑说:“天生的牛心古怪。”贾政忙遣贾环与两个婆娘将贾兰唤来。贾母命他在身旁坐了,抓果品与他吃。大家说笑取乐。——第22回
这个情节其实很值得细细品味。元宵佳节是贾府男丁姊妹们难得齐聚一堂的节日,可谓是难得的家庭聚会,可贾兰居然不在场。
不在场不打紧,打紧的是居然没有一个兄弟姊妹想起他来,大家热热闹闹地闲谈,无人意识到他的存在,包括最喜欢儿孙的贾母,也没有意识到。最终还是最疼爱贾兰的贾政发觉这个情况,这才去叫贾兰入席。
贾兰的回复也很奇怪:老爷并没叫我,所以我不来。贾兰貌似把这种家庭聚会看做是一个任务,贾政给他安排这个任务,他就去,老爷没安排,他就不去,这是严重缺乏家庭归属感的表现。可以试想一下,如果是贾宝玉,即便没人专门通知他,他也必定是要来的,更何况这是家庭聚会,应该主动参与,何来通知一说?
众人听了李纨的解释后,对贾兰的评价是“天生的牛心古怪”,何意?即是指贾兰性情太过倔强,不懂变通,这俨然是接近于负面的评价了。也从这个评价中,就可以推断出,贾兰日常跟这些“众人”,关系并不亲近,甚至有浓浓的陌生感。
当然,贾兰之所以形成这样的性格,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母亲李纨“不问他人的废与兴”式的教导,贾兰自身稳重倔强的性格,加上整个荣国府女眷高层,如贾母、王夫人等过分宠爱贾宝玉、忽视贾兰,造成贾兰性格上的异变,形成:你们不宠爱我,我也不需要你们宠爱,咱们各过各的,这样的极端性格趋向。
综上所述,日后贾家败落后,贾兰评价一身才气科举高中,升官发财后,他会如何对待已经成为社会底层的贾家人呢?反正不会太过热情,因为在贾兰的认知中,他从未融入过这个家族中,故对这些人也不愿担任什么责任。
但曹公用“不积阴骘”四字来评价贾兰母子,到底批判意味太过严重了,仅仅是因为贾兰、李纨母子只管自己,不问他人的废与兴,还是这其中还发生了什么情节,现已无从稽考,恐只有曹公自己才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