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良缘”是《红楼梦》分析中一个永恒的话题,但若是抛开高鹗续写的后40回,单看前80回,在贾府内部,木石姻缘的呼声一直远远高过金玉良缘。
譬如第25回凤姐与众人笑谈,曾提及黛玉“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再有第66回,小厮兴儿跟尤二姐、尤三姐汇报贾府内部情况,提及贾宝玉的婚事时,曾言“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将过几年长大了,老太太一发话,再无不准的了”......
反观“金玉良缘”之呼声,除了薛姨妈曾跟王夫人提过宝钗的金锁,将来要等一个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外,再无其他舆论的浪花。足可见在偌大贾府,大家都几乎认定林黛玉将来会嫁给宝玉,成了宝二奶奶,金玉良缘只能偃旗息鼓,如一滩死水。
笔者想重点分析的是薛宝钗,她对“金玉良缘”的态度以及对贾宝玉的距离亲疏在第28回——第36回之间存在一个很大的反差。
先说第28回,彼时刚刚经历元妃端午节赐礼,薛宝钗看着自己的礼物分量和贾宝玉一致,就觉得心中很不自在,书中详细记载了宝钗的心理动态,且看原文: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话,所以总远着宝玉。昨日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她和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亏宝玉被一个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记挂着黛玉。——第28回
从此处看来,薛宝钗似乎很排斥金玉良缘,她并不想嫁给贾宝玉,所以对元妃赐礼这样的暗示很无奈,于是故意远着贾宝玉;甚至于宝钗很庆幸贾宝玉、林黛玉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宝钗本人似乎也支持“木石姻缘”!
紧接着,我们跳到第36回,此回的回名为“绣鸳鸯梦兆绛芸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薛宝钗在午休时间,坐在贾宝玉房间里给他绣肚兜,且看原文:宝钗独自行来,顺路进了怡红院,意欲寻宝玉去谈讲,以解午倦......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那个所在。因又见那个活计实在可爱,不由的拿起针来就替她做。——第36回
这番对比,大家应该也能看出问题了,第28回时,宝钗还这个担心,那个忧虑,生怕跟贾宝玉扯上什么关系,总是故意远着贾宝玉;可到了第36回,她居然主动趁着午休来找贾宝玉聊天,甚至一时忘情,坐在宝玉床边给他绣起了肚兜,为何前后会有这般差异呢?
《红楼梦》中没有无缘无故的人物行为变化,宝钗既然前后会有这般反差,必定是其中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让宝钗放下了之前心中的顾虑,从而可以跟宝玉正常相处——“金玉良缘”的失败成为定局,宝钗无须继续顾忌与宝玉保持距离。
笔者认为,在第28回——第36回之间,有某件事的发生导致了金玉良缘的破产,准确地说,是给了金玉良缘舆论之重大打击,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宝钗才会有这般转变。分析到此处,很多细心的读者应该已经发觉这件事是什么了,没错,就是第29回的清虚观打醮。
第29回,贾母携贾府众多女眷一起前往清虚观打醮,这件事可谓是“金玉良缘”、“木石姻缘”之战的重要分水岭,因为前有元妃赐礼,似乎暗示了她对金玉良缘的支持,同时在清虚观打醮过程中,清虚观中的张道士居然当起了“媒婆”,要给宝玉说媒,可说出来的女孩条件,怎么听怎么像宝钗,且看原文:张道士说毕,又呵呵大笑,道:“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的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得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第29回
张道士这话几乎就差点宝钗的名字了,宝钗此时正是15岁,模样好、生性聪明、薛家也同为四大家族之一,可不就是根基相当吗?所以,张道士明显是受人之托,准备撮合金玉良缘。
贾母很清醒地看到了这一层,所以她没有顺着张道士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是委婉拒绝:上次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再定罢!
若是放在寻常情况,这话太不像贾母的风格了,按照贾母的性格,即便不想让宝玉早娶,也会顺着话头问张道士一声:你说的是哪家的小姐?我认识吗?诸如此类的话,可贾母几乎没有给这位“十五岁的姑娘”任何机会,直接否定,连这位姑娘是哪家的都懒得问。
恐怕贾母已经隐隐地意识到了金玉良缘舆论的威胁,但她老人家想促成的是宝黛爱情,所以她通过这种方式宣布:金玉良缘,我不同意,你们别白费力气了!
也正是因为贾母的明确拒绝,导致元妃赐礼后蠢蠢欲动的“金玉良缘”舆论彻底熄火,宝玉、黛玉的爱情再次占据了上风,直到前80回结束,一直都是这样的趋势。宝钗之所以在第28回还躲着宝玉,第36回却敢主动去怡红院找宝玉聊天,正是因为她彻底放下了对金玉良缘舆论的顾忌,而这一切,都归功于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