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二十二回,正值薛宝钗将笄之年,贾母一时兴起,专门蠲资二十两银子,要为薛宝钗举办生日宴会,搭了一个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再办了几桌酒席,可谓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但这个情节却引起了不少论者的猜测。
比如就有论者认为,贾母是故意给薛宝钗办这个轰轰烈烈的生日宴会,目的就是敲打薛家:你们家宝钗已经十五周岁了,该搬出我们贾家了,不要再继续期待金玉良缘了,我史老太君不同意!你要是问他们要论据和佐证,他们则会扯出一段贾母世事洞明,何等聪明的说辞,反正就是没有文本证据,空口套白话,说它对吧,没有证据,说它错吧,又无法精准反驳。但归根到底,其实还是在纠结一个贾母对宝钗、黛玉的态度问题:贾母那么疼爱黛玉,都没有给她办过生日宴会,如何会给外人薛宝钗举办生日宴,因此中间必定有猫腻!
那么我们不妨干脆立足贾母视角,来分析她为何给薛宝钗办生日宴,却不给林黛玉办生日宴?我们摒弃所有阴谋论,单纯站在文本视角来分析,关于贾母为何要出资给宝钗办生日宴,书中其实是有原文介绍的:谁想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她稳重和平,正值她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蠲资二十两,唤了凤姐来交与她置酒戏。——第二十二回
此番描写都是曹公客观视角的话外音,因此不存在信息虚假的可能。在此基础上,笔者结合自身对贾母的了解,私认为贾母给宝钗办生日宴无非三个原因:第一,贾母欣赏宝钗的稳重的性格;第二,贾母自己喜欢热闹,爱办宴会,为宝钗办生日宴既是为了给宝钗庆生,也是为自己有个搞热闹的由头;第三,薛宝钗正值将笄之年,不同以往生日,况且又是贾府客人,贾母出于礼数也应主动给宝钗办个生日宴,不办反而有失世族大家的待客礼仪。
抛开所有天马行空的主观臆测,贾母为宝钗办生日宴会,无非这三个原因。我们转而再来看贾母为何不给林黛玉办生日宴?书中也曾提到过林黛玉已满十五岁,具体在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林黛玉在跟薛宝钗冰释前嫌时,曾提到过自己的岁数,且看原文:黛玉叹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的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像你前日的话教导我。”——第四十五回
也就是说,至第四十五回,林黛玉已满十五岁,但我们却从未看到贾母为林黛玉办生日宴的情节,这是否说明贾母忽视了林黛玉呢?其实不然,且看第二十二回开头,王熙凤和贾琏曾讨论过如何给薛宝钗办生日宴,期间就提到了林黛玉往年的生日是如何办的:贾琏听了,低头想了半日,道:“你今儿糊涂了。有比例呀!那林妹妹就是比例。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如今也照样给薛妹妹过就是了。”凤姐听了,冷笑道:“我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我原也这么想定了。但昨儿听见老太太说,问起大家的生日来,听见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虽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将笄之年。老太太说要替她作生日,想来若果真替她作,自然比往年与林妹妹的不同了。”——第二十二回
这里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如果没有贾母一时兴起插手要给宝钗办生日宴,王熙凤真就按照林黛玉的标准给薛宝钗过了,所以并不存在贾府重宝钗,轻黛玉的情况。只是恰好宝钗十五岁将笄之年,加上贾母想要热闹一场,所以就办了个宴会,但说到这里,我们还是要绕回去,至第四十五回,林黛玉也满十五岁了,为何贾母没给林黛玉办宴会呢?
目前有一种说法,说是贾母已经当林黛玉是自己人了,林黛玉在贾府跟迎、探、惜的地位是一样的,既然是自家人,自然没必要专门办个生日宴会,薛宝钗是客人,所以需要专门的待客礼仪来接待。这个说法也说的通,算是一个思路,但笔者认为,贾母不给林黛玉办生日宴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贾母考虑到了林黛玉失去双亲,孤独一人的心情。我们可以做个对比,且看第六十二回,贾宝玉生日时是什么流程:这日宝玉清早起来,梳洗已毕,冠带出来。至前厅院中,已有李贵等四五个人在那里,设下天地香烛。宝玉烧了香,行毕礼,奠茶、焚纸后,便至宁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行毕礼;出至月台上,又朝上遥拜过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一顺再到尤氏上房,行过礼,坐了一回,方回荣府。——第六十二回
贾宝玉是荣国府嫡子,而且是男丁,自然流程复杂些,若是迎、探、惜以及黛玉生日,自然流程就会简单些,但最次也要一一拜见长辈,但这对于林黛玉而言却是莫大的痛苦!她双亲亡故,又无姊妹兄弟,自己茕茕独立,到了生日自然要各处拜见长辈,宝玉拜的是贾母、贾政、王夫人,这都是他的亲祖母、亲爹、亲娘,可林黛玉呢,除了勾起她无尽的悲伤回忆,再无其他益处。
所以我大胆猜测:贾母对林黛玉的生日,应该选择了低调处理!很有可能就是送点礼物过去,也不让黛玉各处一一拜见,原因就是担心黛玉过度悲伤,让本已浑身是病的躯体更加雪上加霜。这个猜测有无佐证呢,还真有,仍是第六十二回,贾宝玉生日,贾探春当众悉数家族成员生日,唯独忘了林黛玉的生日,最终还是在袭人的提醒下,探春才想起来,且看原文:探春笑道:“到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她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她娘儿两个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是琏二哥哥。二月没人。”袭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探春笑道:“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第六十二回
探春何等严谨沉稳,为何众人生日都记得,偏偏是贾母最溺爱的林黛玉的生日,她却给忘了,这实在不合情理。若究其原因,恐怕就是因为林黛玉的生日每每“低调度过”,所以探春不大记得。袭人为何记得黛玉生日?那是因为她恰好和林黛玉是同一天生日,所以才记的清楚。而这恰是贾母为何不给林黛玉办生日宴的潜藏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