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刚满8岁，父母先后病逝，家里只有我们姐弟四人。姐姐是老大，那年她也才14岁，在上初中。
家里背了债，总是要还的。生活中样样要花钱，谁来挣？姐姐聪明好学，志向远大。但为了这个家，她主动选择了辍学。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她拿起过书本。
她太忙了。每天忙前忙后，要照看年幼的弟弟妹妹，还要承担起所有的家务活，烧火做饭、喂猪喂鸡……后来，我和弟弟妹妹相继上学了，白天她就和大人一样下地劳动挣工分。学校的不远处就是一块农田，常常，我会看到姐姐瘦小的身躯在和大人们一起干活。那样吃力的农活，有时候大人都吃不消，更何况一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子呢？晚上，她点蜡烛给我们缝补衣服、做袜子。姐姐做的袜子厚实而温暖。严寒的季节，我们的脚，从来没有挨过冻。
青春妙龄的姐姐，长得端庄秀丽。19岁的姐姐，情窦初开，也非常渴望爱情。她认识了一个城里人。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在城里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他很喜欢姐姐，每次来看姐姐，都不忘买花生糖给我们吃。雪白的糖衣里包裹着香酥可口的花生仁，特别好吃。姐姐看我们吃得很香，就微笑对他说，又让你破费了，不好意思。年轻人笑容灿烂，说，一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多好。说着，眼圈就红了。
他真心喜欢我们，我们当然也很喜欢他。私下里，我们管他叫姐夫。他红了脸，小声说，还没领证呢。
那时年少不懂事，看见姐姐和年轻人一起漫步林间，我还心里嘀咕，什么话说个没完，还要背着我们？
但后来，那个年轻人再也不来了。原来，他的父母急着让他结婚，但姐姐说要等几个弟弟妹妹都长大了才能结婚。年轻人的父母当然不会同意，婚事就这么黄了。
村里人都说姐姐傻。姐姐平静地说，家里现在是这种情况，弟弟妹妹们还没长大，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后来，再有人到我家提亲，姐姐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男方倒插门到我家，一起承担起供弟妹上学的重担。求婚的人一听这条件就都吓跑了。
日子如水一样缓缓流淌。家里还完了债，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工作。弟弟和妹妹也都结婚了，过得很幸福。
姐姐终于嫁了人。
姐夫这个人，人倒不坏，也很能干，但过日子没什么算计，事事都要靠姐姐来张罗，而且他好喝酒，喝多了就耍酒疯，姐姐拿他没办法，只能在心里苦自己。
今年春节我回家的时候，姐夫又喝多了，在屋子里发酒疯，乱骂人。姐姐脸涨得通红。后来，我在另一个房间，看见姐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并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来，是那个城里的年轻人的照片。姐姐看着看着，几滴泪滴到照片上，我知道，这么多年了，姐姐其实一直都是喜欢那个年轻人的，可是，为了我们，她把一生的幸福都放弃了。
那天晚上，停电了，姐姐点上蜡烛，又开始忙碌。我问她，姐，没有电，咱们唠会儿嗑吧。姐姐一边忙手里的活，一边说，“行，唠呗。我想给你缝一双鞋垫，厚实一点的。你明天就要走了，路远，得有一双结实的鞋垫才行”。
烛光下，我发现，姐姐老了。眼角的鱼尾纹网一样扩散，满头的黑发里夹杂着不少白发。心畔，有一首歌缓缓地响起，那是《烛光里的妈妈》。
烛光里，姐姐低着头，一针一针地缝着鞋垫。我默默地看着她，心中涌起一缕酸楚。姐姐，多年来，你为弟弟妹妹操碎了心。这辈子，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们的妈妈。
□唐宝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