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巨著《红楼梦》曲折起伏八十回之长、洋洋洒洒六十一万字之述、男男女女六七百人之众,当然不乏痴男怨女、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世情百态,发生隔墙有耳、窗外站人的偷听、偷窥之事很多,只是有人是有意的,有人是无意的。
一、贾宝玉的偷听
宝玉的偷听,大多与其“见了女儿便清爽”的尊重女儿、疼惜女儿的善良品质有关。
在十九回中,宝玉在宁府贾珍的小书房外,“刚到窗前,闻得房内有呻吟之韵”,宝玉以为是书房内画上的美人活了,“舔破窗纸,向内一看----那轴美人却不曾活,却是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
宝玉的无意偷听和偷窥吓得私会的茗烟和卍儿抖衣而颤,因为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礼教社会,如此秽乱之举,会招致被打、被卖、被杀的结局。只是遇到了善良的宝玉,未曾揭发二人。
在三十回中,宝玉在蔷薇花架下“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发现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忽然天降大雨,宝玉提醒女子避雨,反被女子误认为“姐姐”。当宝玉一气跑回怡红院时,善良的他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在四十六回中,宝玉故意躲在山石后边,偷听了鸳鸯、平儿和袭人为贾赦强娶之事的谈话,鸳鸯害臊,伏在石头上装睡,善良的宝玉把她劝慰到怡红院中。
二、林黛玉的偷听
黛玉的偷听,都是和金玉良缘与木石前盟的感情纠葛有关的。
在二十七回中,黛玉去探望宝玉,晴雯惫懒不开门。黛玉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伤心,却无意中偷窥到宝玉送宝钗离开,导致黛玉误解宝玉“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在二十八回中,黛玉偷窥到了看呆宝钗“雪白一段酥臂”的宝玉,心里泛酸,奚落他为“呆雁”。
在三十二回中,黛玉隔窗听见宝玉怒怼湘云以及宝钗劝诫其仕途经济一事,宝玉的一句“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令黛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自此更视宝玉为知己。
在三十六回中,黛玉隔窗看到了坐在宝玉床前绣肚兜儿的宝钗,心里不悦,悄悄离去。在七十九回中,黛玉躲在花阴中偷听到了宝玉祭奠晴雯的诔文,心里暗生悲痛。
黛玉的偷听,多是默默无闻,从不去惊动或挑破什么,最多是暗讽,这也与其眼泪自干的悲愁性格紧密相关。
三、王熙凤的偷听
发生在王熙凤身上的偷听,都是与凤姐的强势跋扈有关的。
在第二十回中,凤姐路过赵姨娘住处,隔窗听到了赵姨娘在污言秽语地责骂贾环,听不过去便训斥了赵姨娘,引起赵姨娘的强烈不满,怀恨在心,借机买通马道婆对凤姐施了魇魔法,差点儿要了凤姐的命。
在四十四回中,凤姐在自己的生日聚会上醉意来袭,回家小憩,隔窗听到与自己丈夫偷情的鲍二老婆在咒骂自己早死,怒火中烧,厮打了平儿、鲍二老婆和贾琏。贾琏恼羞成怒,持剑砍杀凤姐,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全家不宁。
除此以外,还有宝钗在大观园扑蝶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小红和坠儿谈论与贾芸的“恋情”,圆滑的宝钗“嫁祸”黛玉。
尤三姐隔墙偷听了柳湘莲的绝情分手之语,遂拔剑自刎,落得个“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中秋节月夜,妙玉偷听了黛湘的中秋联句,遂约了二人到栊翠庵喝茶续诗,三个女孩子不凡的才情得到充分展示。
尤氏隔窗听到了贾珍在居丧期间,以练习骑射为名,与众多纨绔子弟吃酒赌博、狎昵娈童的耍笑之音、忿怨之声,宁府的污秽不堪可见一斑。灯姑娘在窗外偷听到了宝玉与病入膏肓的晴雯的对话,才知道二人之间是清白的“各不相扰”等等。
当然,造成后果最严重的一次偷听却发生在一个非常不起眼、出场次数极少的小丫头身上,她的名字叫小鹊。这一次“偷听”行为曹公并没有明写,而是暗暗地安排在小鹊这个非常不值得一提的小丫头身上,让许多读者虽入了眼却并未上心。
这一次短短的偷听行为却跨了七十二回回尾和七十三回回首。贾政在赵姨娘处安寝,正与赵姨娘聊天,“忽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忙问时,原来是外间窗屉不曾扣好,塌了屈戍了吊下来”。
接下来,赵姨娘屋内的丫鬟小鹊便出现在了怡红院中,而且表现的很反常,“问他什么事,小鹊不答,直往房内来找宝玉”,对宝玉说:“我来告诉你一个信儿。方才我们奶奶这般如此在老爷前说了。你仔细明儿老爷问你话”。如果小鹊没有在窗外偷听,她怎会知道赵姨娘在贾政面前说了宝玉的“如此这般”,还提醒宝玉“仔细明儿老爷问你话”。
赵姨娘窗外的那声响声,很可能就是偷听的小鹊不小心制造出来的,至于小鹊偷听且告密的原因,一种可能是小鹊是王夫人安插在赵姨娘处的眼线;二则可能爱替丫头们背黑锅的、善良的宝玉曾有恩于小鹊,小鹊知恩图报。
小鹊对宝玉说的话并没有明确的指向,只是以“如此这般”四字带过,就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话,立即让宝玉“如孙大圣听见了紧箍咒一般,登时四肢五内一齐皆不自在起来”,因为这句话中出现了令他胆颤心惊的“贾政”二字。不一会儿,有人报告说好像有人从墙头翻进了大观园中,众人立即惊慌各处寻找。
晴雯为了使宝玉逃脱贾政隔日的问询,便让宝玉以被吓着了装病,此计也正中宝玉心怀。因此,大观园内灯笼火把,直闹了一夜,查出了二十多个聚赌者,气的贾母大发雷霆、下令严厉惩处。
接下来贾府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贾母房里的丫头傻大姐又在大观园中捡到了秽物绣春囊,被邢夫人碰到又交给了王夫人;紧接着王夫人下令抄检了大观园,惊心动魄的抄检之后大观园中便是“死走逃亡散”了。所以,抄检大观园,是毁灭的开始,它加快了诸芳流散的进程,揭开了贾府败落的序幕。
曹公把小鹊的这次偷听与贾府的大厦将颓,以“蝴蝶效应”的方式隐秘巧妙地连接起来,形成了一种递增性的连锁反应。
小鹊这只荣国府里的小小小蝴蝶,悄悄地偷听和告密的方式扇了扇小翅膀儿,便在大观园中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龙卷风,之后贾府的颓势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难道是小鹊这么厉害?!非也,小鹊偷听告密之后,贾府之所以波澜不断、祸事连连,是因为贾府本已是个一代不如一代的萧疏衰败气息奄奄的空架子了,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