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是典型的不写之写。作者寥寥数笔从静态中突出背后事件,用贾琏一笑平儿出来叫丰儿去舀水,突出这场年轻夫妻的“午嬉”情事。此事着墨不多,却非常值得咀嚼。盖因不写“贾琏如何戏熙凤”,而从几个旁人身上凸显事件,比方李纨,比方平儿,比方看门的丰儿,以及睡觉的大姐儿(巧姐儿),下面就聊聊巧姐儿,曹雪芹为什么要在这个场合一定写巧姐儿。
(原文第七回)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中门槛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忙蹑手蹑足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悄问奶子道:“奶奶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奶子摇头儿。
这段描写本可以没有。前有丰儿堵门,后有周瑞家的“会意”,也是大家子惯有的约定俗成,盖因古人不太讲究敲门,没人拦着点,周瑞家的虽不至于闯进王熙凤房中,必然要在院子里喊起来。当然,周瑞家的也拿不准,王熙凤到底睡午觉还是做什么。所以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歧义。
“周瑞家的悄问奶子道:“奶奶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奶子摇头儿。”
通行本《红楼梦》原文是周瑞家的问奶子道:“姐儿睡中觉呢……”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却是“奶奶睡中觉呢?”周汝昌先生认为“睡中觉”是成年人有的习惯。大姐儿当时还处于婴儿期,全天都在睡与醒之间,睡比醒的多,实在难以用“睡中间”来说明。更不该用“该请醒”的话,小孩子睡饱睡足才可以。周先生的话很有道理,周瑞家的见丰儿堵门拿不准王熙凤在做什么,她着急完成任务,就向奶子求证。随后贾琏传来笑声,平儿出来叫舀水,周瑞家的就彻底明白怎么回事了。
不过,这里如果不描写大姐儿也完全可以,毕竟中国人对父母情事说及子女非常避讳。大姐儿出场对情节推动并无帮助。曹雪芹不羞于下笔,让大姐儿出场不为了情节发展,主要有以下三个目的。
第一,这是大姐儿第一次正式出场。林黛玉进贾府时,王熙凤就已经是琏二奶奶,可随后薛宝钗来,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到刘姥姥来只提了一句大姐儿睡觉的房间,并不知道大姐儿多大,这里再写大姐儿,凸显出不过两三岁样子,睡觉还需要奶子拍打,人都说《红楼梦》没有新生儿,其实大姐儿就是。只是没写而已。
第二,大姐儿在这里必须要出场。薛姨妈拿出来十二支宫花,对应的是金陵十二钗。本应人人有份,实际却不可能。薛宝钗、史湘云、妙玉、李纨、贾元春要么不戴,要么不能戴要么没出场,只能由别人两支代劳。写大姐儿突出她也是金陵十二钗戴花人。因年纪太小,母亲王熙凤替她领了。
第三,大姐儿这个场合出场突出王熙凤一生的悲剧。琏二奶奶是荣国府嫡长孙媳妇。这身份重要也是压力,绵延子嗣成为她最需要重视的人生目标。可贾家每个男主人的第一个孩子都是男丁。偏偏王熙凤第一胎给贾琏生了女儿。这种无形的打击,成为她一生背负的压力,直到被休惨死。
大姐儿出生后,原文没写过一句贾琏对她的只言片语。史湘云可怜,人家襁褓中父母双亡。惜春可怜,父亲本就不想要她。大姐儿呢?贾琏那么多的出场,却无一言给她,甚至第二十一回她出水痘生死不知之时,“饥鼠”一般厮混多姑娘。何尝将病中煎熬的女儿放在心上。
贾琏戏熙凤,一个“戏”字背后有着不尊重,不重视的态度。对贾琏来说,生不出儿子的王熙凤存在的价值并不比一个丫头强多少。内心中,他也没把王熙凤当回事。他一次次出轨挑衅王熙凤,并最终休了她。第七回“戏”的背后有贾琏对生育儿子的渴望,描写大姐儿,衬托出她作为女儿不受重视的现实,以及母亲王熙凤的悲情。无子,最终成为压垮王熙凤的沉重,躲不了,逃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