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锡高
北方话说摆谱，上海话叫扎台型。台型原指演员在舞台上的表演形象、艺术造型。如果胜人一筹，就叫扎台型。上海人移花接木，把这个词用到了生活中，成了扎面子、出风头、别苗头的代名词。比如早些年，纺织厂团委在森林公园组织“八十年代新一辈”联谊活动，精纺车间的珍妮，带来一只“四喇叭”放音乐，有些只有“两喇叭”“一喇叭”或者没“喇叭”的车间小姐妹就会“嘲叽叽”：“算伊拉老公是国际海员，稀奇勿煞了，扎啥呃台型啦！”珍妮听说后，气得“刮刮抖”，跟闺蜜说：“我又勿要扎台型啰，是团委书记叫我带‘四喇叭’的呀！”
那个年代，穿喇叭裤、拎“四喇叭”，把邓丽君或者卡伦·卡朋特的磁带放得震天响，走在马路上，回头率高得“赫瓦宁”，绝对扎台型哦！后来，扎台型的是“大哥大”。最早的一部摩托罗拉大哥大，黑乎乎的，笨重得要“西”，价钿又“巨”，关键还交关吃香，不开后门很难买到。所以，那时候，大哥大成了身份的象征。生意场上，谈判桌上，不搁一部大哥大，好像贵公司没啥实力，老“坍招势”呃。那时的乍浦路，是上海改革开放后第一条美食街，成为时尚地标，就像今天的新天地。乍浦路上经常有开着摩托车的骑手呼啸而过，但他牛仔裤的后兜里必定塞一只天线翘在外面的大哥大，比今天开着保时捷敞篷车兜风还要拉风。
弄堂里的阿七头，开一辆助动车，屁股袋袋里也老是塞着一部大哥大。助动车“噗噗噗”开进弄堂时，后弄堂亭子间阿婆正被左邻右舍七手八脚抬出来。阿七头凑上前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亭子间阿婆面无血色，苍白憔悴。无锡阿姨问，救护车叫了伐？宁波阿嫂说，弄堂口公用电话打勿通，只好到马路上拦车子了。有人看到阿七头的大哥大了，就大声叫道：“快用阿七头大哥大打呀！”阿七头听了大惊失色，忙用手掌捂牢后屁股，拼命叫着“勿来赛，勿来赛！”邻居们纷纷指责阿七头“介小气”，山东爷叔直接动手去抢大哥大，阿七头惊恐万状，大叫：“勿是我小气，迭只大哥大勿好打电话，摆摆样子呃，是玩具！”原来，阿七头为了扎台型，托人弄了一只假的大哥大。没想到，这次台型没有扎到，倒是招势坍足，由此成了弄堂里厢流传二十多年经久不息的笑话，后来又留下打油诗一首：“阿七头呒轻头，大哥大摆噱头；勿好用掼浪头，扎台型跌跟斗。”
喜欢扎台型的人，往往精神空虚，缺乏自信，于是就靠炫耀来给自己壮胆。我认识一个朋友，在政府部门当领导，人称王局，前年因经济问题被判了十二年。据说，东窗事发的主要原因，是丈母娘欢喜扎台型。丈母娘退休后无所事事，迷上了麻将牌。开始小来来，叫作卫生麻将，后来稍微放开些，输赢好几百元。麻将台上，“牌搭子”们热衷“嘎讪胡”，话题无非就是“2号楼301室婆媳昨天夜里又吵相骂了”“5号楼806爷叔老清八早中风送医院了”“听说明年物业费又要涨了”……而王局的丈母娘“鲜格格”，开口闭口“阿拉女婿到底是当领导呃，天天有人来送礼，一夜天好几批。西洋参当萝卜吃，大闸蟹当豆腐吃，LV当马甲袋买小菜，茅台酒当料酒烧小菜。”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丈母娘跟牌友为了输赢吵翻天之后，一封举报信寄到了纪委。扎台型像一把匕首，这一次扎到心里去了。
大人的言行，总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孩子们。同事阿昌，儿子军军读小学二年级，每天上学放学都是阿昌开车接送的。阿昌的座驾是一辆白色的宝马X5，军军的习惯是差不多到了学校门口了，就摇下车窗，看到熟悉的同学兴奋地叫着，然后没等车子停稳，就“急吼拉吼”打开车门跳下车，欢快地追逐同学去了。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小朋友的关注。有时候，阿昌没空，接送任务就交给了军军的爷爷。爷爷是骑电瓶车的，军军老是在离开学校还有一条横马路辰光叫爷爷停下来，他宁肯走一段路，也不想让同学们看到他是坐电瓶车上学的。放学辰光，军军告诫爷爷不要到校门口接他，要爷爷等在远一点地方。
阿昌说：“小赤佬蛮要扎台型呃！”我说：“这种倾向要趁早抓，再晚抓就麻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