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车库的墙角放着一堆杂什，都是父亲干活的工具 。父亲瘫痪六年，那个墙角就没有动过 。父亲去世后，母亲叫我和妹妹整理父亲的遗物，我们才搬开了这堆杂什。在杂物的最底层，我们发现了父亲以前用过的那只工具箱 ，箱盖上满是灰尘。
小时候，这只箱子外面上过桐油，油光发亮。趁父亲开箱子拿工具，我会凑上去看看。父亲拿凿子，我就拿榔头递给他 ；他用刨子，我就在边上候着，等刨花堆多了，就抱到柴仓里。父亲直起腰，夸我看得出苗头，蛮会做活儿的。
父亲没有拜师学过木工手艺，但家里的衣柜、桌子、凳子都是他做的。他还给我们姐妹做过小板凳，能折叠的，呈拎包状，很结实。一只是我的，一只是妹妹的，背面分别刻着“秀”和“英”。
后来，我家拆房了，造房了；再后来，又从乡下搬到了南桥 ；然后，又从南桥搬到了动迁安置房。
几经周折，小板凳在哪里，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了。
抹去积尘，打开箱子，箱子里有凿子、斧子、榔头等木工工具，有老虎钳、螺丝刀、剥线钳、绝缘胶布、插座、插头，都是电工用的。母亲说，父亲有电工证，而且是考出来的。我们家几次装修房子，水电都是父亲自己做的 。他对我说，水电工不请了，省钞票了，对不对？我说对的。马上去超市买了瓶酒给父亲，父亲笑着接过酒，一脸满意的神情。
箱子里还有几个弯头、三通和两个水龙头，是2006年搬家装修时用剩的。父亲对我说，留着，将来用得着。去年，家里的水龙头坏过两次，都是叫人来修的，我们想不起这些东西了，父亲也没有提醒我们。六年间，我们盼着父亲能重新站起来，再帮我们做做木匠活 ，做做水电工，父亲终究没有站起来。
现在见着箱子，就像见着了父亲的面容、父亲的双手。
我弯下腰，把工具一件一件拿出来。我拿一样，妹妹用抹布擦拭一样。我们眼前浮现出父亲做事的样子——父亲做的桌和凳，是我们写字读书时用的；我结婚时的家具、妹妹出嫁时的柜子，都是父亲做好白坯，打磨上漆；老家盛水的田桶、舀米的小簸箕，是他用白铁皮敲成的；种菜的插刀、挖沟的铁锹，是他用不锈钢做的；拆迁搬家后，父母家的方凳和矮凳也是他做的。父亲也想给我们做 ，我们担心年近七旬的他累着 ，推说他做的东西粗笨，与城里的新房不般配，他才歇了手。
箱子里的工具全都拿出来了，将空箱子翻过来的时候 ，我看见了箱子背后的东西：是父亲给我做的小板凳。我惊讶，感恩，开心，想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将小板凳拿起来，分别拿住两边，一拉，再一拢，“拎包”就成了小板凳。翻过来看，小板凳背面的“秀”字依然清晰。我把它平放在地，想说一句感谢父亲的话 ，却噎住了。我总觉得，这是父亲的安排，他知道我会来这里 ，会和小板凳重逢。
妹妹匆匆跑了出去，她说，我要回家去找找小板凳 ，她说，一定找得到的。
作者 张秀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