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振华
病历
病历上只有牙痛、
拔鱼刺等很少记录
医生有点意外地看我一眼
我这岁数的人，病历写满才对
还应夹着各种检查报告
很惭愧，我只有过感冒等小疾
觉得很对不起他的白大褂
和金丝镜
这是我生来不多的一个幸运
只是，
这幸运的背后有另一个面孔
一个人，连疾病都会把他疏漏
这人间还有什么有他的份
想想，好像真没有经历过什么
甚至难以证明自己是否在世
这一本几乎空白的病历
分明就是我交给人间的白卷
知趣
被涌进地铁的人们挤在一边
没什么，我乘下一班
商场只用扫码付款
没关系，我回去让儿子教
医院看病被医生的朋友插了队
不要紧，我可以等
脾气强硬了大半辈子
现在已知道我什么都犟不过
如今我性子柔和多了
不计较，不生气，不发火
学会了妥协，学会了忍让
学会了老人应有的随遇而安
在余下的岁月里，
和一切友好相处
当那一天，我退出人世
但愿有人说，这老头还算知趣
朋友
这些年，一直想去看你
我们是患难之交
相见，最好要有相应的背景
在风雨交加的夜晚
或是大雪封门的黄昏
徒步走去，不速而至
借此重回那些不堪的年月
艰难，但彼此纯粹地同在
整个人间，就是、也只有你我
然而，不知是老了
还是今天和当年离得太远
真在雨雪的日子里
却又犹豫，举步不前
怕得好像是风雨飞雪
但也好像不是
蓝花瓷罐
这个圆形的蓝花瓷罐
是我保留的父母的唯一遗物
晚年的母亲信佛
我用它栽了一株滴水观音
日日供以一掬清水
滴水观音长得油光碧绿
那瓷罐的鼓形的肚腹里
好像贮有无穷的养分
见过的朋友都感到惊奇
只有我看见并知道
那每片叶子的叶尖上
为什么都挂着泪珠般的水滴
稻草人
远看真像一个人躺在柴垛上
虽说是由稻草做的
但它有一颗慈悲的心
它在看秋的日子里
对那些偷嘴的麻雀
只是装着吓唬的样子
从没有追赶过它们一步
让那些小东西活条命吧
再说也吃不了多少
麻雀们好像也感知了它的心意
稻草人闲置在柴垛上以后
它们喜欢聚在它身上晒太阳
觉得它身上的阳光
比其他地方更暖和一点
隐忧不说
儿子带我和老妻去云南旅游
他订好机票后，我开始不安
等待的日子，仿佛已经飞在天上
我怕全家乘坐同一个航班
悄悄查阅空运的种种消息
我有不可言说的隐忧
但我对老妻不说，对儿子也不说
云南回来后，我也没有说
也许有些可笑，可没有办法
我是一个丈夫更是一个父亲
家里无论怎样的幸福快乐
也应该有一个人，杞人忧天
暗暗的，不时心怀悲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