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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被 huozm32831 执行加亮操作(2019-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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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候,十年寒窗考取功名,是每个男儿少年时的主旋律,恐怕没人会浪费时间做白日梦。然而,明末清初,就有这么一位仁兄,堪称“一代梦宗”。他嗜梦成僻,还把梦记载在自己的《朝阳梦史》里。他的一生不为世人理解,但梦中的世界却让人向往。他创立了“梦乡之国”,自己就是这个国家的主宰。只需要香炉、茶鼎、石枕之类的催眠设备辅助,不一会就神游化外,游遍三山五岳、大江大河。他把一幕幕梦境都记载在自己的《朝阳梦史》里。二十一岁时,他曾写下一本小说《西游补》,书中,孙悟空像电影《大话西游》里一样,坠入情网,让人不禁猜测,难道星爷也曾受过这本书的启发?这个人,就是董说,一个把生活过得如诗一般写意的追梦人。董说字若雨,出生时家道和世道一样没落,大明朝也刚刚惨败给后金。董说的曾祖父曾做过嘉靖朝吏部左侍郎,到了爷爷这辈光辉不在,只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做了一个朝中小官。而父亲体弱多病,在董说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少年的他,曾对这一生,有过这样的规划:前三十年读书,后三十年游览天下。就像他的诗所说的那样:云中乍讶声如豹,迎着挑书入屋来。这一生就这样简简单单度过。本来这孩子,人聪明、又好学,家里人该有多开心啊!可惜他读得并不是什么“经世致用”的书,全是“无用”闲书。董说五岁的时候,就能读《圆觉经》,从小和佛学结下了不解之缘。此外还研究天文星象、采药炼香,喜欢记各种稀奇古怪的梦。要问啥时候,有了这癖好?董说也说不清了,他依稀记得,十六岁那年一场大病,家里请来一个祖传江湖郎中,差点要了他的命。昏昏沉沉的时候,他觉得身体一点点变轻,在向上升,踩到了棉花垛一样的白云。他光着脚丫开心地跑呀跑,突然脚下一空,不小心踩破了棉花,露出黑色的天空,他像溺水的人一样乱抓乱摇,却什么也抓不住,眼看要跌落凡间,他才从沉睡中惊醒,像李太白那样“恍惊起而长嗟”。从此半梦半醒。老人和先生们不忍看着他放弃治疗,没少提点他:孩子啊!本来以你天分之高,用力之勤,要不是给那些胡说乱道的东西迷了心,专在考据编年学上下功夫,肯定光耀门楣,以后是一等一的人物。而现在,整天老睡不醒,乱发神经,给自己弄些助长神经病的药,虚度光阴,这娃子算是毁了啊!董说心里好笑,在自己的世界里乐得自在。他说:“若能记下这些梦,是一种极大的欢娱,仿佛被俘虏进另一个世界,让你觉得有意识的世界很遥远。”在梦里,他与古代诗仙为友,与江湖侠客同行。他的眼中,梦不是怪癖,相反,是味良药,“性甘、味醇、益神智、畅血脉、去烦滞、清心远俗。”这梦像千面折射镜般,折射着自己的内心。年轻时,他也曾听从家人的话,考个功名,光耀门楣。世人热衷功名利禄,他却害怕变成那样的自己。在梦中,他被各种俗事缠绕,醒后就更向往王维那种寄情山水的生活。他终于懂了,梦境中的自己,正是欲望、恐惧和内心交战的镜像。董说24岁那年,正值大明覆亡。他也曾加入民间的复社,指望靠自己的一枝秃笔,能贡献点微薄的力量,但他却发现自己更适合隐居。豪族们忙着把钱财转运到南方,南明小朝廷对复国也并不上心,整日醉生梦死。陈子龙将军牺牲之后,战局急转直下,顾炎武、黄宗羲等退隐著书,董说看到时局无力回天,只能自嘲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远遁山林,浪迹青山白水之间,把那些贪官污吏、外族侵略想象成鬼怪,写进自己的梦史,算是一种“精神胜利法”。他想逃离这个现实,谁是国家的主人也变得不重要了。只要有梦,在哪里都很快乐。为了造梦大业,他要准备一些催眠设备,当时很流行的香料就成了首选。他渐渐发现,自己还有这样牛的天赋,能分辨上百种空气中的香气,可以做个专业的美学鉴赏家。读书的时候,就焚上松叶和衫叶混合制成的香;入睡的时候,就点上浓浓的杏香,一会儿就梦回商周,见到了先秦贤哲。他还采集了七十种花卉的露水、用光了所有的沉木和丁香,历经七天终于制成三束线香。闻到香气,死人也能活过来,所以他取名叫振灵香。他像是对万物充满好奇的孩子一样,把各种各样的植物和花放到特制的博山炉里去蒸。伴随着氤氲香气读书,董说仿佛读出了书中的世界:蒸蔷薇,如读秦少游诗词,柔而不媚;蒸梅花,如读郦道元《水经注》,笔墨清幽;蒸菊花,像踏进了香火袅袅的古寺,落叶清秋;蒸腊梅,如读商周时代的钟鼎文,古朴拗口......如果是坐在船上听江南秋雨,那就更棒了,就像他诗中写的:“何处难忘雨,凉秋细瀑垂; 小窗佳客在,白豆试花时; 渔笛声全合,水村烟正宜。 溪山笤上好,雨僻少人知。” 这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多少人都向往着、追求着。但往往都丧失了感受美的能力。而董说,把它完完整整展现出来,像一幅山水画,董说就是那个“独坐幽篁里”的主人。董说造梦、炼香、读书,都很有造诣,但好像又都不能给他带来名气。如果他像正常文人那样,立德、立言、立行,多出几本诗集,这一生不就圆满了?然而董说却并不在意这些名利,他所入的禅宗也不主张立文字。三岁时,董说就能像佛祖那样盘腿打坐,寺庙里的老和尚常常点着他的脑壳,夸他有慧根。他从小就爱听寺院里传来的钟声,钟声清越久远,仿佛这声音会回荡出一条条涡纹。三十七岁时,董说终于决定听从钟声的召唤,将余生献给佛门。故乡的寺院被战火摧毁了,于是他云游四海,在苕溪、洞庭之间找到了一处归宿。他有时会和附近灵岩寺的和尚促膝长谈,然后就像遁地的土行孙,家人和朋友也不知他人去哪了。他居无定所,有时就住在洞庭山的小船上,还给自己的船取了名字,叫“石湖泛宅”。凄清夜雨,深宵人静时,他就坐在船上听雨,听屋角滴滴答答,沙漏一般,不知道今夕何夕。甚至在除夕的时候,船外漫天飘下鹅毛大雪,湖面也冻得结结实实,他也不回去,就坐在船上写着自己的文稿。他说:我这一生从未放下手中的笔。但因为禅宗主张不立言的缘故,董说后来很纠结,他一直在不停地写,也不停地烧。经常双掌合十,向佛祖宣誓:此生不留“绮丽之言”!然后把付出不少心血的诗作、散文集投入火炉,以表真心。儿子哭着从火炉里抢出文稿,或者抱着他的腿,请求留下一些以校订刊行。他说,再刊行一些文字,不过是再堕落一次,我下半生只在这青鞋竹杖间,还是烧了吧。他像一个雪地里行走的盗贼,一边前行,一边偷偷地把走过的脚印抹掉。然而他和文字好像结下了说不清的情愫,《西游补》这本小说,最终没有烧掉,他还是留下了100多部作品。世人眼中的他,是个令人惋惜的怪人。他本有机会发一笔大财,却忠于甘守茅庐青灯古佛;本有机会写出更多诗文流芳百世,他却一把火烧个干净。他为梦所耽、为文字所累,看似一生徒劳。但他的心从未迷失,正像他在书中感叹的那样:自中国愁苦,达士皆归梦乡。人生就像一场无边无际的幻想。世人都想成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却不知道,人生并不只有一种活着的方式。而董说就用自己的一生,给了我们另一种人生的模板。他不算成功者,但他活得很快乐。当感觉离快乐越来越远的时候,换种活法,也许会发现不一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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