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绥娟
童年的时候,我非常迷恋一种植物——桃树的秧苗。
真是难以言表的心理,寻觅,发现,激动。在篱笆根边、杂草丛中,只有几片叶子的桃苗,卓然不群,却藏身于杂草的群体中。那是春天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嫩绿色,野草还不高,没有开花结籽。我的痴迷行动和心情都在无声中,我独自享受。
小时候,老家的人们珍视每一寸土,种着粮食和蔬菜,夏天适当地种上甜瓜,不种西瓜,因为占地宽阔。那些杂草,包括野菜都挤在篱笆根、民沟沿、棉花地、麦陇、菜畦里生长。我特别能体会“春在溪头荠菜花”的意境。
那时候老家几乎没有真正的果树,更少花草。即便有也不是专门为吃水果或观赏而精心栽培的。梨树、桃树、葡萄,多长在沟沿、屋角、菜畦围篱上,野性成分更多。有枇杷,不用嫁接,可大概因为树大“黑风”,我家附近两个队只有两户人家各种了一棵。花草限于鸡冠花、凤仙花一类,年年在墙脚、阶沿边自生自谢。
我觉得我爱桃秧并不是因为桃子。老家的人都嫌弃那些桃子,因为桃树没有嫁接过,都是毛桃。一般是种地累了,休息的时候,有点渴有点饿有点馋,到就近的人家找瓜果。这时候什么都好吃了,毛桃就也成了解馋的美食。不过,甜瓜更受青睐。那时候,各家零星种的瓜果基本都“共享”。只有柿子,旁人不能摘。老辈人说:被外人摘了柿子,来年就长得少了。而我,只爱鲜甜不酸的柿子。
也不是因为花,我仿佛就是热爱那秧苗!三五片叶子,阔长,尖头,叶脉清晰,比杂草叶子端正。刚刚从小草丛中冒头,却已显示出它的壮实有力。我知道那是树,可以一直长,长高,长大,还会开花,会长桃子。不像草,只生一季。
所以,我寻觅桃秧,真有“众里寻她千百度”般执着。桃秧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株,欣喜若狂。一阵端详,跑回家,拿来插刀,带土挖出,搬到自家屋子边,种好,用五六段芦苇秆子插一圈保护起来。芦苇在上部扎紧,看起来非常安全。然后,“旦视而暮抚”,急切地盼望叶片增多,树苗长高。
其实,这种状态持续时间不长。有一次挖来一株,没料到“属于”隔壁“好亲婆”的。那是一个非常喜欢骂架的婆婆,为了这桃秧,骂了好一阵。母亲看我吓得不敢出门,明白是我犯的错,从此禁止我再找。而且,一个小女孩,哪懂种树?种下的桃秧一般第二年就不见了。时间一长,我也就“情随事迁”了。
然而,看见桃秧的激动,一直没有消减。每想起来,心中总有一种蓬勃的感觉。这感觉,和着春天的暖阳催生的希冀,和着与生俱来的对绿色的迷恋,仿佛有着最质朴的对于“将来能有大用”的事物的热情。在青草清新混作一团的香气间,桃秧没有特殊气味,却以小果树的身份,比荠菜、猫耳朵草、阿苦菜、野芥菜、花被单草都强健。就像那一只“丑小鸭”,就像,一群孩子中,最“有头脑”(懂事、稳重)的一个。
我家对面的大太太家有大桃树,在“南山头”一片空阔的宅基地上,每年开花结毛桃,我都没怎么被吸引。唯有桃秧却让我念念不忘。
我想,这或许是一个乡野里生长的、更接近自然状态的小女生,对同样稚嫩却注定比草强大的生命的好奇与相惜,而以后,又是一个成年的女子,对自己童年心绪的怀念与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