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活了92岁,过了33602天,身后没有留下什么。能给的早已给了,要说的早已说过。母亲无私,无微不至,我读懂母亲,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去年年底,我回蚌埠老家看望母亲,问她想吃点啥?她艰难地说;“想吃绿的东西。”我以为是上次带回来的绿豆糕,就问:“是绿豆糕?”她说:“不是。”“绿纸包的糖?”她摇摇头。又问:“究竟是什么?”母亲用手拍打着脑袋,说:“我脑子不好,想不起来了。”她一连说了几遍“绿的”“绿的”“绿的”,那口气几乎是在央求。
那“绿的”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两个妹妹也不解。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用其他食物哄她劝她骗她。她失望地垂下头,闭上眼,嘴角流露出一丝无奈,不再言语,不再理睬。我们以为这事过去了,如同想吃元宵、要下馄饨一样,说说而已。老人记性差,说胡话也是常有的。
不料,第二天见到母亲,她第一句话就是:“哦,我想起来了,是菜包子。”菜包子里是青菜,青菜不是绿的吗?我不由得责怪自己粗心大意,太不了解母亲的内心世界,让她苦思冥想了一夜。
母亲是扬州人,从小爱吃菜包子,她咬一口就能辨别出来,是不是扬州富春的菜包子。这些年,市场上出现了许多扬州包子,有的还有五亭桥标识。母亲说,只有在扬州工作的外孙女带来的最正宗。后来网上买过几次,她说还行。
回到上海,我赶早去南京路绿杨村酒家买菜包子,这家的菜包子是扬州师傅做的。排队排了两个钟头,轮到我是最后一份,每人限购20只,有两只零的,全都卖给了我,当天发快递寄到蚌埠。
油尽灯枯的母亲还是去了。入殓时,她的背几乎弓成 90度,人不能放平,只能侧身,隆起的背顶着狭窄的棺材板。殡仪馆来的人塞了几次,都合不上盖。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头一扭,鼻子一酸,泪水直流。
作者 王裕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