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游记》原著七十一回有这样一个情节。
观音座下妖精金毛犼,因听说佛母孔雀王两幼子为朱紫国国王所伤,便私自咬断铁索下界,惹出了一段风波。
国王自然是报复对象,而王妃似乎也受到牵连,为妖精掳进麒麟洞,做了一名压寨夫人。但颇为吊诡的是,王妃这一进山洞,便是三年,面对如花似玉的夫人,妖精却无行房之实。当然,也并非妖精不想,而是紫阳真人友情助力王妃,送上一件宝衣,硬生生地堵住了妖精在情感路上的临门一脚。
且看原著道来。
那真人道,“小仙三年前曾赴佛会,因打这里经过,见朱紫国王有拆凤之忧,我恐那妖将皇后玷辱,有坏人伦,后日难与国王复合。是我将一件旧棕衣变作一领新霞裳,光生五彩,进与妖王,教皇后穿了妆新。那皇后穿上身,即生一身毒刺,毒刺者,乃棕毛也。今知大圣成功,特来解魇。”
好一件五彩霞裳,让妖精三年近身不得。倘有心猿意马之想,伸手便被毒蛰,身心皆痛苦万分。想来金庸先生笔下俏黄蓉那一身软猬甲,灵感或正出自此间。
及至金毛犼被擒,俯首观音脚下,估计心里早已恨死了紫阳真人。
【二】
紫阳真人又是何许人也?
历史上其实确有其人。
其本名叫做张伯端,北宋人士。此时,或有细心读者跳将出来。不对啊,西游取经明明是唐朝事,怎冒出北宋人物?道理很简单,《西游记》为明朝人士编著,借用前朝人事,玩一玩混搭,其实也是当时小说家惯用写法。打个比方,同样出品于明朝的《三国演义》,介绍关羽的出场,便有一把青龙偃月刀。而此刀种切实问世时间,却在唐宋时期。也就是说,三国时期的关二爷,实际上是借了《大话西游》里至尊宝的月光宝盒,拿了一把穿越的刀。因此,北宋紫阳真人的穿插时空,倒也不必过于纠结。
这位张伯端先生的身世,倒也有不少书写的空间。其相传为道教南宗初祖,自号紫阳山人,又被尊为“紫阳真人”。自幼博览群书,学贯古今中外,涉猎诸种方术,也曾沉浮官宦,后终看透世事,山中修炼成仙。一生之中,留下了种种传奇故事。
而其中一则故事,却和文中西游桥段或有文脉关联。我们往下再慢慢道来。
【三】
这则故事,出自宋代小说话本《陈巡检梅岭失妻记》,收录在明代小说家洪楩的《清平山堂话本》中。
话说宋徽宗宣和三年上春间,黄榜招贤,大开选场。有一陈姓秀才金榜题名,走马广东南雄沙角镇巡检司巡检一职。携新婚娇妻赴任之时,途径梅岭一处,唤作申阳洞。这洞中住着猢狲精兄弟三人,分别叫做通天大圣、弥天大圣、齐天大圣。其中这齐天大圣呢,神通广大,变化多端,能降各洞山魈,管领诸山猛兽,兴妖作法,自号与天地齐休,日月同长。此间描写,似乎便有《西游记》孙悟空(齐天大圣)降服七十二洞妖王的痕迹了。不仅如此,这猴精还挺好色,最喜摄偷可意佳人,拿来做压寨夫人,啸月吟风好不快活。
不用说,陈娇妻(名作张如春)便入了猴精法眼,使了一阵神通,将美人掳入洞中。但这陈妻,却是一位忠贞的烈女子,死活不从,哀哀痛哭道,“奴奴不愿洞中快乐,长生不死,只求早死。若说云雨,实然不愿”。这大圣呢,纵然是好色,但终究还算一只有底线的妖精,也不便霸王硬上弓,只是恨恨抛下一句,“将这贱.人剪发齐眉,蓬头赤脚,罚去山头挑水,浇灌花本,一日与她三顿淡饭。”
那么,这段文本和紫阳真人又有何干系呢?
原来,这申阳洞作恶的猴精,早已被紫阳真人盯梢上了。真人掐指一算,也知陈妻有千日之灾。事发约三年后,真人调来两员神将,正色道,“快与我去申阳洞中擒拿齐天大圣前来,不可有失”。两员神将去不多时,便将猴精用一条铁索锁着,押到真君面前。紫阳真君稍作断判,便喝令天将将猴精押入鄷都天牢问罪。
如是,陈氏夫妇分离三年后,得以团圆尽老,百年而终。
【四】
比对《陈巡检梅岭失妻记》及《西游记》情节,我们就会发现,齐天大圣的当年风流韵事,被移植到观音座下司机金毛狲身上,而坚贞不屈的陈妻,也置换成了朱紫国王妃,又因剧情需要,还给王妃配套了一件象征贞洁的带刺的五彩霞裳。
当然,该事件的经手人,倒是不曾改变,即紫阳真人。不同的是,《陈巡检梅岭失妻记》中,紫阳真人为神通广大的大罗仙,猴精只是他的阶下囚,而在《西游记》里,二者身份却发生错位,紫阳真人见到悟空,便得毕恭毕敬地喊大圣,作躬腰状。
瞧瞧,这艺术创作里的移花接木,实在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