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在《红楼梦》中是个身份极为特殊之人。她是贾政的妾室,也算是半个主子。况且她还育有贾探春和贾环一女一子。在母凭子贵的封建时代,足以使她二分之一主子的身份增色不少,变成四分之三的主子。
但是,事实却是她在“两只富贵眼、一颗体面心”的贾府内,连二分之一的主子分量也是勉为其难的,成了一个在夹缝和矛盾中艰难生存的人。可是,她并不想妥协,她努力的抬起头、挺起腰,挥舞着双手,以自己的方式去向周围的一切轻视和不平去抗争。
如果祥林嫂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那么赵姨娘就是“哀其不幸、怜其愚争”,她这种盲目的、无益的愚争结果就是每一次都以失败而告终,一次比一次衰,一次比一次哀,每一次都成为了可笑的代名词。
第一次抗争:一次“最高规格”的抗争
赵姨娘的第一次抗争是发生在元春省亲之后的年节里。之所以说它是最高规格,原因有三:一是她挑战的人物是荣国府中的顶尖人物--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宝玉和集万千权力于一身的凤姐;二是她抗争的成本巨大:所有的体己银子、衣服首饰和五百两欠契;三是她抗争的目的巨大:把他两个绝了,明日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
此次抗争的诱因却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但就是这极小的诱因却引起了一场“蝴蝶效应”,而那只“小蝴蝶”就是宝钗身边的丫头莺儿。
年节闲暇之时,贾环到宝钗处玩耍,和莺儿、香菱赶围棋作耍。手头不宽裕、手气也不好的贾环,在输了几个钱之后,便耍赖强拿莺儿的钱。莺儿不忿,便奚落贾环,拿他与宝玉相比。
莺儿的奚落之语一下子点到了贾环“嫡庶有别”的痛处,贾环哭闹不止:“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
此时宝玉恰好来到宝钗处,看到了正在哭闹的贾环,便尽了作为兄长的教导之责,训斥了贾环,贾环悻悻回家,将事情告诉母亲赵姨娘。
着三不着两的赵姨娘,不知去好好安慰受了责骂的贾环,反而又痛骂了他一顿。谁知隔窗有耳,赵姨娘训斥贾环的粗俗之语又被刚好路过的凤姐听见。凤姐又训斥了母子二人,贾环的气没有出,又挨凤姐的一顿诋毁,赵姨娘敢怒不感言,只能伸伸脖子吞下了怨恨。
没几天,对宝玉怨恨未消的贾环,被王夫人叫去抄经。当贾环看到宝玉“撩”了与自己关系较亲近的丫鬟彩霞时,便“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故意碰翻油灯,烫伤了宝玉的脸。
惹得王夫人对赵姨娘和贾环大骂: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赵姨娘“受这场恶气,不但吞声承受,而且还要走去替宝玉收拾”,心中的怨气更是又添了一层。
次日,到荣国府请安的马道婆到赵姨娘处蹭鞋面子。无处诉说冤屈的赵姨娘饥不择食,向心性不正、动机不纯的马道婆诉苦。
马道婆便借机挑唆赵姨娘用魇魔法害死凤姐和宝玉,糊涂的赵姨娘便听信了马道婆的花言巧语。机缘巧合,宝玉和凤姐果然着了“魔”、中了“邪”,“三日光阴,那凤姐和宝玉躺在床上,亦发连气都将没了”。
急不可耐的赵姨娘暗自庆幸自己离成功只是一步之遥了,便对贾母说“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惹得贾母骂她是“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
当然,这场成本巨大的故意谋害最终以失败而告终,赵姨娘唯一得到的就是贾母照脸啐的一口唾沫,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权利和宠爱”。
第二次抗争:一场面子和亲情的抗争
第一次成本巨大、颗粒无收的抗争失败之后,赵姨娘的斗争士气似乎弱了一些。在第二次抗争中,她不再觊觎权力和宠爱,退而求其次,她的挑战目标由核心人物下移至与她距离较近的层次----她的女儿探春,她争取的东西由权利和宠爱变成了面子和亲情。
因为娘家哥哥赵国基去世,为了让娘家人觉得自己在荣国府是“得脸”的,赵姨娘想要四十两的“份子钱”。而此时正是探春暂理家政期间,所以赵姨娘觉得这四十两银子是稳扎稳打的事情,“舅舅”死了,让外甥女安排四十两的份子钱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事与愿违,原则性很强、且自小并不在赵姨娘身边长大的探春并不买账,依旧按照老规矩支了二十两银子。
很受伤的赵姨娘,觉得“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女儿也成了不可控的了,不拉扯自己也罢,反而要踩自己的头了。继而来到探春处大吵大闹,“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
然而,倔强的探春并不为所动,甚至不承认赵国基是自己的舅舅,“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
赵姨娘再次抗争失败,既没有挣到面子,还伤了女儿的心,使原本疏离的母女之情又远了几分、凉了些许。
第三次抗争:一场最失体统的抗争
《曹刿论战》中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赵姨娘经历了两次失败的抗争之后,抗争的士气已呈衰竭之势。她第三次抗争的对象竟然是主子们嘴里的“玩意儿”----小丫头芳官,原因竟然是一包微不足道的茉莉粉,而此次抗争的目的是证明她“主子”的身份。
贾环到宝玉处请安,看到蕊官送给芳官的蔷薇硝,便想讨一些送给彩云。而芳官不愿把蕊官之赠分于他人,而此时宝玉房里刚好缺了蔷薇硝,便偷梁换柱包了一包形似的茉莉粉给贾环。
贾环兴冲冲地送给彩云,彩云识破了芳官的糊弄,但是却收下了这难得的礼物,欲息事宁人。赵姨娘责骂贾环没有主子样,是“下流没刚性的,也只好受这些毛崽子的气”,贾环不服又将话头“怼”了回去“这会子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伏你”。
这一句不打紧,“便戳了他娘的肺”,“份子钱”的伤疤又被揭开了,第二次抗争失败的挫败感卷土重来。倍感轻视和戏弄的赵姨娘,登时发作,遂狂奔向怡红院,途中更受到了夏婆子添油加醋的挑唆,怒气更盛了几分。
到怡红院中直接将茉莉粉摔倒了芳官脸上,破口大骂芳官是“娼妇、粉头”,还打了芳官耳光,继而形成了赵姨娘与其他小丫头们以一战多的混乱局面。
此时的赵姨娘是以主子的身份,来训斥小丫头,谁知芳官却把一切拉平了: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这场闹剧式的抗争,被匆匆赶来的探春制止。心高品洁的探春再次为母亲的胡闹而感到无比的难过:“这么大年纪,行出来的事总不叫人敬伏。这是什么意思,值得吵一吵,并不留体统,耳朵又软,心里又没有计算。这又是那起没脸面的奴才们的调停,作弄出个呆人替他们出气”。
在第三次的抗争中,赵姨娘除了得到小丫头们的羞辱、旁观者的耻笑和女儿的更加感情疏离之外,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