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原著,取经团到了五庄观前,只见门联上赫然贴着几个大字,“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孙悟空一看,就不太高兴了,当即就抛下一句,见过装的,没见过这么装的。
很明显,猴王基因里对强权或伪强权天然抵触的情绪露出苗头。
对于悟空的反应,八戒却是正中下怀。只见八戒道:“且莫管他,进去进去,或者这道士有些德行,未可知也。”
八戒这话,很有水平。“且莫管他”,就是不用理他,先给悟空植入一个暗示。“或有些德行,未可知也”,这是其实正话反说。打个比方,某网红火了,照片铺天盖地,各种自拍姿势都有。A不屑道,网络无美女,瞧瞧这PS的,估计连爹妈都认不出了。B坏坏地附和道,也许人家真是天生丽质嘛,不一定哟,你啊,偏激啦。当然,这是一种质疑并挑逗的语气,连自己都不太相信那种。
孙悟空的抵触情绪有了,接下来的棋,就好下了。恰好,负责交待的清风、明月在情绪的酝酿上,也很配合,一个劲把自家BOSS往天上吹,“三清是家师的朋友,四帝是家师的故人,九曜是家师的晚辈,元辰是家师的下宾”,言语里,多透着对访客的傲慢和怠慢。对于清风、明月的心理描写,原著交待的也相当明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等是太乙玄门,怎么与那和尚做甚相识!”态度是相当傲慢的。
孙悟空这人,经过五百年牢狱之灾,世故的东西也想明白了不少,但本质还是一个敏感的“愤青”,改不了的,最讨厌别人扮猪吃老虎,瞧不起自己。
这不,清风、明月两小屁孩,一脸不屑地鼓吹家师,暴脾气啦,一下就上来了。但终究是初次照面,也不太好发作,唐僧看了,也打起圆场。如是,第一次冲突点,在多方的努力和克制下,表面上风平浪静,但隐患埋下。
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就很好玩了。借机打发了取经人的三个保镖(悟空去山门前放马,沙僧看守行李,八戒解包袱做饭),两道童瞅瞅四下无人,敲开了唐僧的房门。
唐僧正准备换衣服,见两道童推门而至,急忙拿衬衣掩着前胸,道,你们要作甚?但目光,已经瞄到了盘子里的两颗人参果。这是什么?唐僧惊叫道,怎么有如三日孩童?清风、明月相视一笑,“唐师父,我五庄观土僻山荒,无物可奉,土仪素果二枚,权为解渴。”
唐僧的反应怎样?莫再提、莫再讲,不吃、不吃,贫僧不吃。忸怩作态!
这里面的细节很有意思。此番照面,双方当事人的心态,原著描写得相当老到。
清风、明月一方,表面上是请客的。但也不愿太意请。瞧瞧,这人参果近万年一熟,尝一个,添四万七千年寿命。太诱人了。因此,这两个道童主观里是不希望唐僧吃的,对于人参果的具体功能,也做了刻意的隐瞒。说明书也不给,仅仅交待了“土仪素果二枚”、“权为解渴”。
看吧,清风、明月两位哪里是活了上千岁看似还未活明白的小屁孩?他们分明活的太明白了。不长个,光长心那种!也对,作为基层的办事人员,平时替领导跑腿打杂啥好处也没得到。如今,摆在面前或能唾手可得的巨大福利(万年一遇人参果)。没理由不想要嘛!
唐僧一方呢,本来就特虚伪,当然装模作样地推脱一番。
为何说装模作样?唐僧心态其实是这样,这人参果啦,长得挺“吓人”,而清风、明月这两个Waiter长得不够权威。唐僧怕啦,取经路上考验多,怕不小心掉进别人挖的坑里。他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两个“土仪素果”,也没有吃的必要。这不,后来镇元子演讲归来,也抿除了误会,拉着观音姐姐、蓬莱三星等搞了一个聚餐。唐僧表现怎样?“始知是仙家宝贝,也吃了一个”。“始知”,也就是这才知道是仙家宝贝。又瞥见姐姐等人也吃了,先前三日婴孩的托辞,当然早搁在了一旁,赶紧也抢吃了一个。这在原著里都有交待。
可见,唐僧不是不想吃,他无非要寻个最安全的吃法。
当然,这一切尽在八戒监听之下。这位老练的卧底知道,机会来了!
果不其然,两道童就唐僧“执意”推脱,嘿嘿,正中下怀。关起房门“吼、吼”地吃了起来。猪八戒看了看表,估计两屁孩吃的差不多了,于是到猴子处打小报告,“那童子拿两个与师父吃,那老和尚不认得,道是三朝未满的孩儿,不曾敢吃。那童子老大惫懒,师父既不吃,便该让我们,他就瞒着我们,才自在这隔壁房里,一家一个,啯麻啯麻的吃了出去,就急得我口里水泱。怎么得一个儿尝新?我想你有些溜撒,去他那园子里偷几个来尝尝,如何?”
八戒这段话讲得很直白,字面上也已经说明得很清楚,就是怂恿孙悟空去搞事!
孙悟空这人,最讨厌的就是不被尊重。经八戒一激将,自我个人价值尚未得到相应尊重所衍生不满情绪就表现出来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孙悟空笑着哼了两声,于是,就有了果园偷果子这出戏。
有意思的是,对于人参果的品性,孙悟空是不知道的,其入土即遁。当然,八戒也不会让他知道(三百年前蟠桃会上,沙僧为玉帝“挡枪”,打翻人参果,遁地无踪,尽管当时八戒已被贬下界,但从太白金星给的信息反馈里,大概也是知道)。
信息不对等,是会出乱子的。
果不其然,孙悟空砸下四个人参果,却只取回三个(一个遁地)。恰赶上清风、明月清点果园,发现问题,转回客房,同取经人吵了起来。
吵架的焦点,集中在两个问题,一,偷没偷,二,偷多少。
第一个问题好解决,孙悟空是个敢作敢当的纯爷们。
但在第二个问题上,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道童说,四个,猴王说,三个。就这样,不三不四地将骂战升级。
这个时候,又该八戒推波助澜了。且看原著,那呆子倒转胡嚷,“阿弥陀佛!既是偷了四个,怎么只拿出三个来分,预先就打起一个偏手?”
很明显,他要把这水搞混!
偷东西就算了,还不诚实。不诚实的偷东西就是耍流氓,道童双手叉腰,骂得越发难听。孙悟空哪受得了这气,“他的真身出一个神,纵云头跳将起去,径到人参园里,掣金箍棒往树上乒乓一下,又使个推山移岭的神力,把树一推推倒”。落下一句“好,好,好!大家散伙!”
看吧,人参果树连根拔起,事态似乎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当然,这也正是猪八戒(或者背后BOSS玉帝)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