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读者对于《水浒传》的印象,大都停留在120回本的《水浒全传》,有的还看过70回本的金圣叹批评本和100回本的容与堂本,但是这几种本子其实在水学界都是属于“繁本”系统,而《水浒传》其实还有另一种“简本”系统,并不为大众知晓,但其价值是不可小觑的。笔者最近重读了简本系统的《京本增补校正全像忠义水浒志传评林》(简称评林本)和《新刻全像水浒传》(简称刘兴我本),在阅读过程中选出一些大聚义前与繁本【选120回郁郁堂本(简称郁本)、100回容与堂本(简称容本)、70回金批本(简称金本)为参照】内容存在差异,且容易引起争议的一些内容摘抄出来,加以比对,以供水浒同仁更好地了解简本、繁本的不同之处。
之前,我们曾经比对两个版本,对“林冲是否忘恩负义”、“林娘子的死亡时间”等问题展开了讨论,本篇,我们将继续对水浒里一些谜团进行文本解读。
一、林冲棒打洪教头时如何开的枷?
评林本:吃过了五七杯,明上照见厅堂,里面如同白日。柴进便交庄客取出十两银来与公人:“相烦二位权把林教头枷开了,但有事务,都在我身上。”董超、薛霸见了柴进银子,把枷开了。
容本:两个教头在月明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只见林冲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叫一声“少歇。”柴进道:“教头如何不使本事?”林冲道:“小人输了。”柴进道未见二位较量,怎便是输了?”林冲道:“小人只多这具枷,因此权当输了。”柴进道:“是小可一时失了计较。”大笑道:“这个容易。”便叫庄客取十两银来。当时将至。柴进对押解两个公人道:“小可大胆,相烦二位下顾,权把林教头枷开了。明日牢城营内,但有事务,都在小可身上。白银十两相送。”董超,薛霸,见了柴进人物轩昂,不敢违他;落得做人情,又得了十两银子,亦不怕他走了,薛霸随即把林冲护身枷开了。
笔者按:简本中林冲的枷锁是柴进在其与洪教头比试前主动要求公人打开的,彰显了柴进的细心。而繁本却是林冲与洪教头斗了四五合后,自己提出枷锁累赘,柴进才要求公差打开的。若按常理来讲,似乎简本更符合实际,因为既然要二人较量枪棒,比试前肯定要一切准备就绪,而林冲带着枷锁十分显眼,明显妨碍行动,柴进不可能不注意,因此提前主动要求开枷锁更合理一些。
二、柴进的谎话
评林本:把关军营管见是柴进,起身曰:“大官人又去快活。”柴进下马问曰:“二位缘何在此?”军官曰:“沧州太尹行文,画影图形,捕拿犯人林冲,差某等在此守把,但有过往客商,一一盘问,才放出关。”柴进曰:“我这伙人,内中决不带林冲。”军官曰:“大官人是识法度的,怎肯带他!”柴进辞别上马,出关去了。
容本:军官起身道:“大官人又去快活?”柴进下马问道:“二位官人缘何在此?”军官道:“沧州大尹行移文书,画影图形,捉拿犯人林冲,特差某等在此守把。但有过往客商,一一盘问,才放出关。”柴进笑道:“我这一伙人内中间夹带着林冲,你缘何不认得?”军官也笑道:“大官人是识法度的,不到得肯挟带了出去?请尊便上马。”柴进又笑道:“只恁地相托得过,拿得野味回来相送。”作别了,一齐上马出关去了。
笔者按:繁本中这一段柴进的应答自然得体,巧妙地使用反问句使军官不好意思再进一步仔细搜查,且与军官对话十分客气,从而使林冲顺利通过关卡。而简本中柴进的话,说内中绝不带林冲,语气生硬,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且读着有盛气凌人的感觉,相比繁本的描写,显然逊色一筹。
三、林冲、杨志“斗到分际”?
评林本:林冲与那汉子斗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只见山高处叫曰:“两个好汉,不要斗了。”两个收住刀看时,却是王伦和杜迁、宋万走下山来,说:“两位好汉,端的好两口朴刀,这个是俺的兄弟豹子头林冲。你那汉是谁?愿通姓名。”
容本:林冲正没好气,那里答应,圆睁怪眼,倒竖虎须,挺着朴刀,抢将来,斗那个大汉。此时残雪初晴,薄云方散。溪边踏一片寒冰,岸畔涌两条杀气。一往一来,斗到三十来合,不分胜败,两个又斗了十数合。正斗到分际,只见山高处叫道:“两位好汉,不要斗了。”林冲听得,蓦地跳出圈子外来。
笔者按:这段情节一直被大家当做评价林冲、杨志二人武艺高低的例子。简本中二人斗了三十余合,明确说了不分胜败。而繁本却在斗了三十来合后又斗了十数合,且言斗到分际。而对于“分际”一词的意思,大家莫衷一是。其实“分际”指的就是不可开交,难解难分,并不是指部分读者臆想出的武将打斗时出现高下之分,更不能理解成打斗的双方将要分出胜负。所以无论简本还是繁本,林冲、杨志二人的这场战斗确实是不分胜负的。但是如果王伦等不出现,一直打下去,笔者更倾向于林冲会占上风,这从全书二人的表现和王伦等的出现时机可以看出。
四、邓龙被谁所杀?
刘兴我本:少刻,两个喽啰扶出邓龙来。邓龙坐在交椅上,曹正、杨志紧帮着智深到阶下,邓龙骂曰:“贼秃!今日也被拿来见我。”智深大喝一声:“休走!”庄客把绳子拽脱了,鲁智深接过禅杖,杨志提起朴刀,曹正、庄客一齐把邓龙杀了。
容本:少刻,只见两个小喽罗扶出邓龙来坐在交椅上。
曹正,杨志,紧紧地帮着鲁智深到阶下。邓龙道:“你那厮秃驴!前日点翻了我,伤了小腹,至今青肿未消,今日也有见我的时节!”鲁智深睁圆怪眼,大喝一声“撮鸟休走!”两个庄家把索头只一拽,拽脱了活结头,散开索子。鲁智深就曹正手里接过禅仗,云飞轮动。杨志撇了凉笠儿,倒转手中朴刀。曹正又轮起杆棒。众庄家一齐发作,并力向前。邓龙急待挣扎时,早被鲁深智一禅仗当头打着,把脑盖劈作两个半,和交椅都打碎了,手下的小喽罗早被杨志搠翻了四五个。
笔者按:关于邓龙之死,繁本中是被鲁智深所杀,而简本却是曹正和庄客一起杀死的,对比简繁本的情节来看,所用的诈降计并无不同,区别只在于事发时鲁智深、杨志、曹正等的举动,而按照情节合理度来说,鲁智深与邓龙仇人相见,分外眼明,由鲁智深一出手杀死邓龙,杨志、曹正等清除其他人员是合理的,而简本写曹正和庄客一起动手杀邓龙,很显然是为了节省笔墨所删减出来的结果,所表现出的效果并不如繁本精彩。
五、白胜的忠诚度
刘兴我本:把白胜押到府前,府尹细问,生情造意,白胜死不肯招。连打四十,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打熬不过,只得招说:“为首的是晁保正。他自同六人来纠合小人与他担酒。其寔不认得那六人。”知府曰:“这个不难。只捉住晁盖,那六人便有下落。”
容本:却好五更天明时分,把白胜押到厅前,便将索子捆了。问他主情造意,白胜抵赖,死不肯招晁保正等七人。连打三四顿,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府尹喝道:“告的正主招了赃物,捕人已知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了,你这厮如何赖得过!你快说那六人是谁,便不打你了。”白胜又挨了一歇,打熬不过,只得招道:“为首的是晁保正,他自同六人来纠合白胜与他挑酒,其实不认得那六人。”知府道:“这个不难。只拿住晁保正,那六人便有下落。”
笔者按:长久以来,很多读者都认为白胜是出卖晁盖等人的叛徒,所以后来虽然被救上梁山,但是由于有“前科”,只能居于末后位次。如果单看简本,白胜确实难辞其咎。但如果细读繁本,就会发现白胜一开始是抵死不认的,后来直到府尹说出晁盖的名字,他才招供。而且只供认说认识晁盖,其他人的信息没有透漏,他所招供的不过是官府已经知道的事情,所以说白胜是个“大叛徒”是有失偏颇的,简本这一段将府尹的话删去,无形中降低了白胜的忠诚度。
六、宋江杀阎婆惜
评林本:宋江听了公厅两字,大怒,扯那婆惜,盖被下见这銮带头,只一拽,出把压衣刀子,拿在手里。那婆惜见了,连叫二声:“黑三郎杀人!”宋江按住婆惜,将刀杀了,这婆头落在枕上。
容本: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宋江狼命只一,倒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抢在手里。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连忙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
笔者按:繁本中宋江杀阎婆惜是先勒一刀,再砍一刀。而简本中直接一刀杀死并砍下头来(能做到这一点需要很大的臂力,参考武松杀西门庆。),可见书中说宋江爱习枪棒,学得武艺多般并不是吹牛,宋江是有一定武艺的,且力气不小,简本相比繁本更能体现这一点。
七、郓哥的人品
评林本:武大待要揪他,被西门庆飞起右脚,踢中心窝,扑地便倒,西门庆直走了。郓哥亦去王婆家,扶起武大,口里吐血,便叫那妇人把汤来救醒。两个便从后门扶归床上睡了。
容本:武大却待要揪他,被西门庆早飞起右脚,武大矮短,正踢中心窝里,扑地望後便倒了。西门庆见踢倒了武大,打闹里一直走了。郓哥见不是话头,撇了王婆撒开。街坊邻舍都知道西门庆了得,谁敢来多管。王婆当时就地下扶起武大来,见他口里吐血,面皮腊查也似黄了,便叫那妇人出来,舀碗水来,救得苏醒,两个上下肩搀着,便从後门扶归楼上去,安排他床上睡了,当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