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紫鹃在宝黛之间无形之中是充当了红娘的角色的。
第五十七回,她先试探宝玉。所谓:
紫鹃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常;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设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
然后,得到了宝玉的明确表态。所谓:
“我只告诉你一句趸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
得到宝玉明确态度的紫鹃姑奶奶是这样的状态:
紫鹃听了,心下暗暗筹画。
02 然后,她又去开导黛玉:
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
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这番话,虽然有些指东打西,但却触类旁通,点明了要害。宝玉那里,大可放心了,得趁贾母健在,做成这桩婚事。
03 丫头,端的是姑奶奶了。
等到薛姨妈和宝钗来,认了黛玉做女儿,并提及愿意为宝黛婚事出头,咱们的紫鹃姑奶奶喜欢得无可无不可的:
紫鹃忙也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
请注意,这里有一个很关键的点。
薛姨妈说的是老太太,其后婆子们随声附和,说的也是老太太,就是贾母。
薛姨妈的话是:
“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倒被他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倒有些意思。
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
婆子们的话是这样的:
“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薛姨妈道:“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喜欢的。”
这里面是有区别的。
聪慧的紫鹃,已经看出,贾母那里是断断没有问题的。如果说要有问题,只会出在王夫人那里。而薛姨妈和王夫人是嫡亲姐妹,那么,薛姨妈有这个意思是再好不过的了。让薛姨妈去做通王夫人的工作,那是最佳人选。
可叹咱们紫鹃姑奶奶,其实和贾母想到一处去了。我之前说过的,贾母一连解决宝琴婚姻危机,促成薛蝌婚事,施大恩于薛姨妈,就是要感化薛姨妈,让她主动为宝黛婚事出头。而薛姨妈其实此时,已经应允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见我说紫鹃聪慧,所言不虚。
唉。我的好紫鹃,你这样劳心费力的,上蹿下跳的,一会儿搞得宝玉失心疯,一会儿搞定黛玉要拿绳子来勒死,一会儿搞得自己也臊了一鼻子灰,为的,全是黛玉,
紫鹃,不是红娘又是什么?
如果说晴雯传递手帕只是起到了一个信使的作用,那么紫鹃却实实在在是穿针引线的红娘了。
但是,紫鹃的意义,却又超越了红娘。
为什么这样说呢?
红娘,就是西厢记里崔莺莺小姐那位著名的丫鬟,如贾母所说,却是有些惊世骇俗的。她的作用,是串通和引诱崔莺莺与张生幽会,私定终生,甚至,嗯嗯,上床,生米做成熟饭。
这样的红娘,虽然有我们通常意义上的大胆反封建的一面,但是却也有惊世骇俗出格的一面。所以红娘在某种意义上又等同于诱使夏娃吃禁果的蛇。她在文化的意义上更是一种情欲的化身,是一种偷情的符号。
但是,我们的紫鹃,并不是这样的。
对宝玉,她是这样的:
紫鹃便说道:“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混帐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便起身,携了针线进别房去了。
对黛玉,她是这样的:
紫鹃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又有何好处?”
对薛姨妈,她是要薛姨妈去提亲。
这一切,都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正如她对黛玉所说:
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
这和红娘,是有本质区别的。如果说红娘要促成的是崔莺莺和张生的情事,那么紫鹃要促成的却是宝黛的婚事;如果说红娘是为崔莺莺和张生求情,那么紫鹃则是为宝黛求心。一个混杂着不顾礼法冲破一切的情欲,一个则环绕着自尊自重心心相印的情意。说白了吧,一个更像是雪芹所谓的皮肤之淫,一个则是意淫。所以后来,张生这厮还是始乱终弃了,而宝黛则是三生石上旧精魂。
所以,这不仅是紫鹃超越红娘的问题,也是宝黛爱情超越崔莺莺张生之类才子佳人的问题
这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便是雪芹为真爱情的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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