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作诗热衷于学习杜甫,黄庭坚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最乐于称道的,是杜甫“到夔州后诗”,也就是杜甫在今天的重庆市奉节县逗留时写下的作品。黄庭坚赞叹“夔州后诗”的时候,他想到的,其实是《秋兴八首》《咏怀古迹》等人们耳熟能详的作品,但事实上,这些名篇名作,远不足以呈现杜甫夔州诗作的总体面目。离开成都之后,杜甫经过一番辗转到达夔州,在这里居住了接近两年的时间,创作了四百余首诗歌,相当于他流传至今的全部作品的三分之一。
杜甫初到夔州的时候是初夏,又逢旱年,想必为这里的酷暑所惊骇,一连写下许多题目中就带着“火”“热”“毒热”等字样的诗歌,好不容易有雷,却是“大旱山岳焦,密云复无雨”,偶尔“晚加小凉”,能够“稳睡”一会儿,便欢欣地开始“论壮年乐事”。炎热天气让人无法思虑,身体的不适遏止一切的情绪波动,喜悦自然不能,沮丧也有些顾不上,杜甫在这种天气里仍坚持创作。
经历了酷热之后,便是雨水。雨带来清凉,可下久了也让人觉得沉闷,雨停后也难得见到太阳,终日里阴阴沉沉,只好眼睁睁看着江水清了又浊,浊了又清,最后,连做梦也是澌澌湿湿的。当年的杜甫为这种天气所困,集子中接连出现了《雨》《雨二首》《雨不绝》之类的题目。身为士大夫的一员,杜甫面对百姓之时总能欣赏其质朴,悲悯其生活。
在夔州的日子,其实已经算是杜甫的晚年。杜甫能相对安顿下来,此时的交游,也比在成都时少了许多。因此,他有时间来创作。诗集中排在一起的一些诗,从题目上就可以推测他这时的生活究竟是何种状态。比如,有一天他早上写了首《晓望》,傍晚写了首《日暮》,接下来又写了《瞑》《晚》《夜》,像是一天都坐在一个地方,静静看时间流过,只是与常人不同的是,他随时能够从这逝去的时间之流中,打捞出一些东西,转化为诗。
就在这些时光里,杜甫成批成批地写作诗歌:总结致乱之由、得失之故,评骘名公大臣的功过是非,回忆早年的壮游交往,总结一生的诗学源流,吟咏眼前的动物植物、风云月露,当然仍旧没有忘记报效朝廷。夔州两年成为他个人创作史上的又一高潮,特别是律诗更是在此时臻于化境,在涵咏那些名作的时候,我们从中可以看到他各式各样的生活细节,可以窥探他或大或小的情绪变化。沉实高华、包囊古今的大制作大手笔,值得钦佩,同时对于诗歌而言,尽量捕捉丰富具体的生活经验,从平淡无奇的日常中提炼诗意,并将其转化为扎实有力的诗歌语言,也需要相当的功力。杜甫在夔州时的这类作品至少可以告诉人们,诗歌与生活可以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写作,可以是一种别样的存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