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台湾来的朋友,退休前是台大教授。王教授今年已经72岁了,还在坚持长跑。知道我要锻炼身体后,他给我转来一篇文章,是从科学的角度证明,经常跑步的人膝盖未必就比那些不跑步的人差。
这种热情背后,是他对生活的热爱。他是一位狂热的英语学习者和教师,来到成都,他加盟了一家创新学校,但是他却遇到了一个难题,班里的孩子,对知识并没有兴趣。这反而激发了王教授的热情,他想找到一个办法,让这些孩子们爱上学习。
这个民办的创新学校,在业内相当有名气。它的学员,家庭都在中等收入以上,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浙江。学生年龄在13岁到17岁不等,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在读初高中,为将来的升学而拼杀。但是,他们来到这个学校,学的东西完全不是中学的知识,而是另一套体系。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孩子现在都已经被甩出了“正常的轨迹”。他们学习关于世界的知识,也学习一些历史、文化和经济方面的内容,最终也没有什么学历。当然,他们并不为将来的就业所发愁,家里会有一些办法,甚至有大笔的遗产。他们前途无忧,而让人担忧的则是现在的状态。
有位朋友曾带其中的一些孩子出去游学。他们的状态,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无欲无求”。“今天中午吃什么?”“随便。”“下午的博物馆我们可能去不了啦。”“无所谓。”这种表现让朋友感到吃惊,这不是他们应该有的状态啊。年纪轻轻,生命却已经表现出疲态。从他们眼中,看不到渴望,看不到激情,看不到非要做成一件事的冲动。
这位朋友年龄和我相仿。我们都经历了相似的青春,读中学的时候,开始懵懵懂懂,但是在某一天突然醒来,明白未来掌握在自己而不是父母手中,便开始疯狂地投入到学习之中。初三的时候,我可以在没有闹钟的时候,做到早上5点起床。有一天凌晨,学校来了一辆大货车,汽车轰鸣声惊醒了我,我就爬起来去教室背书了。
天总是不亮,而同学们也迟迟不来。后来父亲告诉我,那辆货车来的时候是子夜一点。读高中的时候,学校开始公布每次重要考试的排名,这种量化指标特别让人着迷,我们开足马力,拼命提高自己的名次。考出好成绩的时候,我们会眉飞色舞地谈论世界,希望将来能够“建功立业”,不知不觉间把个人的命运和国家与社会联系在一起。
这种状态,现在看来有点负面,这是应试教育下青少年受苦的写照,媒体对此都会持批判立场,我本人也多次写过批判应试教育的文章。从整体上看,我们的教育当然有需要改革的地方,但是对一个具体的人来说,在年轻的时候,投入一场充分的竞争,似乎也是生命应该有的状态。
我们投入了自己的全部青春,虽然也做了很多无意义的重复工作,但是就一个长时段来看,那种对痛苦的忍受,对竞争态势的评估,那种对天下苍生的责任感(有点虚妄),也成了一个人的财富。相比之下,现在的孩子虽然也辛苦,但是环境已经好了很多。在报纸上看到一个中学生因为被老师剃了光头就自杀了,真的感到无比心痛。我读高三的时候,每次月考都要重新排教室的座位,成绩好的先进去挑选,而成绩差的又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呢。
现在大家都提倡爱的教育,这当然是正确的。但是,爱的教育,并不意味着只有鼓励没有批评,也不是只有和谐和欢乐,而没有竞争。有一些“创新教育”,其实是某种逃避的代名词。为那些孩子提供一个更宽容的空间无可厚非,也不是要求每个人都投入到残酷的升学竞争中,但是即便是在“创新教育”的学堂,年轻人也应该拥有朝气,不然,“创新”又如何落到实处呢。
日本学者大前研一写过一本《低欲望社会》,描述了日本年轻一代无欲无求的状况,他们在衣食无忧的环境长大,不想挣很多钱,也不想“成功”。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还赶不上日本,但是在年轻人中间却也出现了这样的苗头。我们很难为这样的“先进”感到兴奋,相反,这种状况折射了社会的某种隐忧。
相比于这种过早到来的“佛系”,我们更喜欢那种热气腾腾的有时候有点乱糟糟的生活状态,喜欢年轻人大喊大叫,狂喜或者哭泣,而不是一脸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