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小说红楼梦有两条主线,一是宝玉的成长史,二是贾府的衰亡史。而宝黛爱情,是宝玉成长史中的一条重要支线。宝黛情缘始自神话描述,故事贯穿前世今生,有前世注定,更令宝黛今生的爱情更为凄美动人。
红楼梦与一般的小说不同,它不但不是以阴谋斗争来作为主线,更不是以矛盾冲突来推动故事的发展,而是以丰富的人物个性展现,来推动小说情节的顺利进展。所以,红楼梦里的每个个体描写,都是那么的形象生动,人物性格是千人千面、异彩纷呈。而绛珠仙子的今生——黛玉,作者对她的刻画更为传神逼真,令人印象极其深刻。
黛玉,柔弱敏感,聪慧要强,生有“眉尖若蹙”的模样儿,还有“风露清愁”的绝世姿容,她的一生充满都诗情画意,是一个极令人疼惜的人物。而她今生的还泪历程,也仅仅十几个年头,她这一生并不算长,但她的性格发展,和她成长的轨迹,都颇为明显。
总的来说,黛玉的成长历程可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林家教养,知礼懂礼,大家闺秀气度
黛玉年仅五岁之时,读书遇到母亲名讳,也能知道避讳:读至凡书中有‘敏’字,他皆念作‘密’字,写字时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母亲病时,她也能侍汤奉药,母丧后亦能守丧尽哀。
后来初进贾府,虽至京城热闹繁华之地,见到自己平素未见之事,也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许多与自家不同的礼节规矩,也能一一细心察看出来,一丝礼数竟能未错,真真是一个“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妙人儿。
这样的大家教养,这样的玲珑心思,这都归功于黛玉之母——贾敏。正是由于亲母的悉心教导,才能使仅仅几岁年纪的黛玉,已经成为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
然,天有不测风云,贾敏竟一疾而终。贾敏的逝去,黛玉的教养也成了问题。
在过去,贵族大家对女子的教养,必须要由贵族身份的女性亲属承担。如果没有经过真正贵族身份的女性长辈教导,这样的女孩儿,是嫁不到好人家的。因为贵族之家对一个儿媳妇的要求,也要看其是否经过专门的贵族教养,不仅是能理家,还要相夫,更要会教子。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只有经由家族中女性长辈的亲身教导与影响,才可能出落成一个有着大家风范的千金小姐。
贾敏,就是被贾母影响出来的、一个合格的大家女子。正是由于得到过贾母出色的训导,贾敏才能将年幼的黛玉,也教得如此孝顺体贴,虽因天生体弱而敏感,但依然优雅稳重。
林如海本来是几代单传,并无直系女亲,而贾敏逝后他又并不打算再娶,所以黛玉的教养只能托付给外祖贾家了。
又恰逢贾母爱女心切,又能体贴林如海的难处,于是派人派船来接黛玉。林如海权衡左右,也只能忍痛将黛玉千里迢迢地送往京城,这也是林如海因爱黛玉,而为她所做的长远打算。
第二阶段:贾家教养,宠甚于教,渐次恃宠而骄
到了贾家,因为怜惜黛玉年幼失母,整个贾家都对黛玉宠爱有加,尤其贾母,爱屋及乌,疼黛玉更甚于自家的亲孙女,宠爱度已与最受宠的宝玉一样了。
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
在这段时期,由于贾母的宠溺甚于教导,黛玉已经开始任性率真,并不用顾及太多。平日里不是与宝玉呕气,就是半真半假地调侃宝钗,要么与湘云互怼,甚至连舅母的陪房——周瑞家的,她也能无所顾忌地怼上一回。
这期间,黛玉是较为自负的,眼界甚高,是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性格儿。后又来了宝钗,因为容貌出色人缘又好,黛玉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常有刻薄之语,其实就是有点儿小嫉妒啦。
这样的黛玉,虽然经常闹点小情绪使点小性子,但也都是出于女孩儿家幼时的争强好胜,有些骄纵而已。从这一方面来看,黛玉在贾家,过得还是蛮开心的,这也说明,贾家对她有多么爱护和娇宠。
第三阶段:已成孤儿,真正寄人篱下,开始自卑,小性子及疑忌加重。
就在黛玉已十分适应贾家,生活已日渐平稳之时,命运给了黛玉又一重击——父亲病亡。继失恃后又遇失怙,林家不再,黛玉自此真正成了孤女,真正的寄贾家篱下了。黛玉的心理,开始展露出凄苦无依的情绪,疑忌自卑的一面开始日趋加剧。
其实,贾家予以黛玉的疼爱依旧。元妃省亲后,黛玉离开贾母搬入大观园居住,所住的潇湘馆虽小些,却是黛玉最中意的,且是她头一个所挑,贾母还时常送零花钱给她,王夫人也不时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大家对她的疼爱照顾依旧。
只是,父母双亡及寄人篱下的感受,并不是这些疼爱所能消减的。
许多读者总拿同样失去父母的湘云来与黛玉比较,却不知,湘云是于襁褓之中失去双亲的,所以湘云并不能体会父母之爱是何滋味,若从未得到过,便谈不上失去。而黛玉,是感受过父母之爱后又失去,所以,失却双亲对黛玉的打击更为沉重。就像是失去光明的打击,先天盲人永远不如后天失明的人那样痛苦。
没有了自己的家,黛玉的不安全感日益加重,尤其在与宝玉生出私心之后,这种感觉更甚。在略遇到些小波折时,不管贾家对她有多好,不管是不是误会,黛玉最先想到的的,总是自己的孤苦,自己的无依,可见父母双亡的打击对她有多大。
特别是与宝玉藏了私心后,因为这种私情乃淫奔之举,不能言说,黛玉更是拐弯抹角一再试探宝玉,对宝钗湘云更是猜疑嫉妒,哪怕是湘云已订亲,她仍然疑忌不止。这期间,她与宝玉之间纷扰不断,动辄生事,更是砸了玉剪了穗子,全家为此操心受累,连贾母也哭道:不是冤家不聚头。
其实,这都是缘于黛玉失去双亲后,完全寄人篱下的不安全感,而她与宝玉的感情不能确定与明说,更加重了这种不安全感。哪怕是宝玉的表白,宝玉说出“你放心”后,黛玉仍然不能安心,她愈加敏感脆弱,陷于自苦而不能自拔。
第四阶段:钗黛相契,不再自苦,豁然开朗
虽然黛玉身世极为不幸,但幸运的是,她时常刻薄和嫉妒的对象——宝钗,却一直宽柔待她。
宝钗一直心胸阔朗,行为豁达,且随分从时,从未记恨于黛玉往日之事。宝钗像个知心大姐,非但未记恨于黛玉,更是与黛玉惺惺相惜,借黛玉的“小孩儿家口没遮拦”之事,向黛玉先行敞开心扉,并给了黛玉适时的教导,黛玉也心下暗伏,终于“孟光接了梁鸿案”。黛玉也真正明白了,以前是误解了宝钗,更是误了自己。
之后的黛玉,性格逐步明快起来,再无小性之事。
虽然仍时有伤春悲秋、独自凄苦,这也是因为她的性格与身世使然。但她与众人的互动却不断增加,开心时刻比前一阶段也多了不少,她的性情并愈发宽和,并知道懂事体贴,且再没与人使过小性子。哪怕是对宝玉,黛玉也再未疑心过,与宝玉,是真正的发乎情止乎礼,未再有过逾矩之举,她是真正的长大并快速成熟起来。
黛玉的这种转变,是比较突然的,甚至连一向了解黛玉的宝玉也讶异了,不禁追问黛玉根由:“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可见黛玉现在对宝钗是有多么的认可:
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
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的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像你前日的话教导我。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往日见他赞你,我还不受用,昨儿我亲自经过,才知道了。比如若是你说了那个,我再不轻放过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
钗黛由此惺惺相惜,金兰结契互剖心语。而钗黛的相契,更令黛玉享受到平常人家的家庭温暖。黛玉不但认了宝钗为姐,也呼宝琴为妹,哪怕贾母有心要与宝琴攀亲,哪怕宝琴与贾母同卧,黛玉也未起过嫉妒或疑忌,更认了薛姨妈为母。在薛姨妈搬进大观园与黛玉同住,并照料黛玉时,她们之间的相处更为契合。有一回黛玉病刚好,特意嘱咐来潇湘馆的莺儿:
我好了,今日要出去逛逛。你回去说与姐姐,不用过来问候妈了,也不敢劳他来瞧我,梳了头同妈都往你那里去,连饭也端了那里去吃,大家热闹些。
,她口中称呼的“妈妈”和“姐姐”,几乎就如同自己真正的家人一般,也透出黛玉此时满满的幸福感。也说明了薛姨妈一家,赋予黛玉的情感与温暖,与贾府给予黛玉的,更添了一份朴实与亲近。
在这个阶段里,黛玉已将自己的目光,从自己与宝玉的身上扩展开来。她的眼界与关注,不再局限于自身,已经扩展到旁人,甚至是整个家族的命运上。她已经极少怨尤自怜,更没了刻薄,她在这个阶段的整体形象,是宽和可人的。
作者对黛玉这几个阶段性的描写,令这个人物的思想与形象,还有性格特征也更加完整立体,人物刻画逼真,几乎活生生就在眼前似的,并无半点刻意成分,足见作者文笔造诣之惊人。
虽然,黛玉的最后结局仍是泪尽而亡,这是她今生不可避免的宿命。但在她这短暂的一生里,遇上的都是爱她护她之人,更遇上了钟情之人与知心之人,她最后的死亡,也避开了贾家败亡后的凄惨。从这些来看,比起其他千红万艳的悲情遭际,黛玉又是何其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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