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诗人阿布·阿卜杜拉·贾法尔·本·穆罕默德·鲁达基是萨曼王朝夙负盛名的文学家,被后世誉为“波斯诗歌之父”、波斯古典文学的奠基人,他与菲尔多西、海亚姆等人卓越的文学创作缔造出波斯文学的黄金时代。诚如荷马、品达之于古希腊,维吉尔、贺拉斯之于古罗马,鲁达基因其高超的艺术技巧、多样的体裁风格、深刻的主题寓意,成为波斯文学史上不朽的恒星。
撒马尔罕遥远而神秘,是丝绸之路上的一座历史名城。约1160年前,一个名为贾法尔的男孩诞生在离它不远的鲁达克镇板治村。虽出身贫苦,贾法尔却天资聪颖,八岁就能诵经吟诗,曾师从音乐家阿布尔阿巴克·巴赫契耶研习琴艺,少年时代赴撒马尔罕一所神学院学习,因文学天赋声名鹊起。经年之后,萨曼王朝第三代国王纳赛尔招贤纳士,鲁达基应其邀约,入驻布哈拉王宫,遂成为备受尊崇、显赫一时的宫廷诗人。
知识渊博、阅历丰富的鲁达基,广泛汲取民间文学养料,创作出颂诗、抒情诗、叙事诗、哲理诗等形式多样的文学作品,为古代波斯文学注入生机。这其中包括用达里波斯语写就的名篇《瓦米克与阿兹腊》及长诗《卡里莱与笛木乃》《辛伯达》等,相传有100卷,多达130万行。由于战乱频仍、朝代更迭,现存诗歌及残篇仅有约两千行。鲁达基的诗篇描摹真挚情感、万物枯荣、生命悲欢,语言凝练、寓意深远,给予世人教诲与启迪。11世纪的诗人玛斯伍德·萨德曾感叹:“面对着鲁达基——这哈蒂人的诗魂,我的心只知膜拜,而不敢骄矜。”
鲁达基是波斯柔巴依体的开创者,这种诗体类似于中国的绝句,是简短的四行诗,一、二、四行押韵。抒情短诗《秘密深藏心中》堪称柔巴依体的范例:“我的眼睛——因思念你变得像玛瑙一样红,/我的秘密——使我绽放开花儿似的面容;/眼泪是我同人们谈话的言语,/秘密却深深地隐藏在我的心中。”整首诗情感真挚,韵律和谐,既轻快简短又含蓄深沉。在处理爱情这一经典主题时,鲁达基敏锐地捕捉到因爱心生欢喜又愁闷忧伤的复杂心境。眼泪与笑容、甜蜜与苦涩交织,给读者留下饶有余味的想象空间。
除了卓越的修辞与优美的语言,鲁达基还是思想的巨擘。他鼓励人们关注自我、拥抱生活,“要使心灵自由奔放”“要为美好的时刻活着”“要饮酒和讴歌幸福的日子”;他告诫青年追求真知、理性思辨,“用心的眼睛窥视——应当隐匿,用真的眼睛观察——不可遮蔽”;他呼吁世人探索未知、永不言弃,“请你用智慧的眼睛来看世界,跟以往不一样的眼光,世界是一片海洋。想横渡吗?那就造一艘善行之船起航。”他的诗歌言及宇宙的循环往复、命运的起落浮沉、自然的运行原则,充满智慧与哲思。
随着国王纳赛尔退位,萨曼王朝由盛而衰、分崩离析。受冷遇的鲁达基被逐出宫,此时的他已是耄耋之龄的盲人,只能重返故乡、艰难度日。
“一个人若能接受命运及其所附加的一切痛苦,并且肩负起自己的十字架,则即使处在最恶劣的环境中,照样有充分的机会去加深他生命的意义,使生命保有坚忍、尊贵与无私的特质。”面对从辉煌巅峰跌落人生谷底的命运突变,鲁达基在不幸与苦难中追忆并审视过去,依然坚守理想与信念。即使双目失明、衣衫褴褛,也无法减损诗人对世界的热爱、对他者的关怀、对意义的求索。
颂诗《咏暮年》就是他一生际遇的总结,借今昔对比来表达人情冷暖与世事沧桑。诗歌开篇感叹容颜消逝、岁月变迁,“世界的命运就是这样循环旋动,/时光流动着,有如泉水,有如滚滚洪流。”而后追忆青春的骄傲与美好,“我把自己的心房变成了歌曲的宝库,/我的标记,我的烙印,就是——我纯朴的诗歌。/我把自己的心房变成了欢乐的竞技场,/我不知道什么叫无谓的慵倦和悲伤。”结尾诉说往昔的峥嵘与辉煌,为晚景的凄楚平添悲壮与释然,“我在光辉的萨曼时代拥有过这些和那些东西,/从它们——看到伟大,仁慈,还有人世间的乐趣。/可是时代变了,我自己也变了,就给我拐杖,/应该是持棍荷袋去乞讨,哪怕是你白发苍苍。”整首诗意味深长、哀而不伤,诗人坦然面对天命的形象跃然纸上,纵然物是人非,却依旧“向吟唱的歌里倾注了无限深情”。
如今,在塔吉克斯坦,几乎每座城市都矗立着鲁达基的塑像,他的诗歌也早已成为文学经典。2008年,时任塔吉克斯坦共和国驻华大使拉希德·阿利莫夫在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举办的鲁达基诞辰1150周年纪念大会上发言:“在鲁达基的诗里可以很容易看出我们的时代对其创造性遗产的态度:真正伟大的文学创作是不会衰老的。”
鲁达基用诗歌坚守永恒的人类精神价值,爱与友谊,真、善、美,皆为其书写吟诵的主题,在字里行间闪烁着智慧之光。他的诗篇宛若绽放于中亚土地上的沙漠之花,跨越时空的界限,散发无限芬芳。历经岁月,诗人已成为波斯文明悠久历史与文化传统的象征,承载着隽永的精神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