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对邢夫人的身份问题这么关心过,这几天一直思考这问题,是因为脑子里两个矛盾的结论。
大学阶段看《红楼梦》和相关书籍比较多,学校阅览室关于《红楼梦》的两三尺宽一排考据鉴赏几乎浏览个遍,虽然差不多全忘了,但还留着一些基本印象,一直印象着邢夫人续弦,却忘了怎么得出的这结论。最近看到这样的问题,想起邢夫人是有陪房丫头和嫁妆的,又见过迎春的母亲,嫁来时间较早,怎么会是续弦呢? 所以忍不住又翻书,发现曾经有一些版本,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介绍迎春时说是“赦老爹前妻所出”,的确提到了贾赦有个前妻。如果这样的话邢夫人就是续弦。但有些版本迎春是“赦老爹之妾所出”,这样的话就没有明确提到有前妻。 也许迎春本来是设定为贾赦前妻所生,从小死了娘,继母自私愚顽不爱护她,亲爹又荒唐,竟为了赖账把她嫁给中山狼,使她“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但是在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邢夫人把迎春和探春比较,又把两人的生母比较,都是妾就好比,“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他一半!” 所以迎春大概本是贾赦前妻所出,后来又改成庶出,但这样的话贾赦的前妻就没有明确出现过。 再看关于邢夫人的几个细节,像是续弦的地方:
第四十九回邢夫人之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与他们治房舍,帮盘缠。”此时邢岫烟尚待字闺中,也没提到有哥哥,如果有哥哥,既然举家搬迁到京城居住,不至于丢下不管。
岫烟又管迎春叫姐姐,可见邢夫人兄嫂的女儿比迎春还小,那么估摸着邢夫人年纪也不会很大,的确像是续弦的光景。
不像续弦的地方:
故事发展到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大家族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各种矛盾已逐渐显现,出现了邢夫人的陪房费婆子,第七十四回又出现个陪房王善保家的。那么邢夫人出嫁是有陪房丫头的,而且至少有两个,如果还有没提到的,那也许像迎春出嫁时那样,陪了四个。
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宁国府贾珍处深夜聚赌,邢夫人的哥哥邢忠不见了,又出来个弟弟邢德全,“这个邢德全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则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既然叫大舅,可见上面没有哥哥。
而且据邢大舅对贾珍说:“老贤甥,你不知我邢家底里。我母亲去世时我尚小,世事不知。他姊妹三个人,只有你令伯母年长出阁,一分家私都是他把持带来。如今二家姐虽也出阁,他家也甚艰窘,三家姐尚在家里,一应用度都是这里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我便来要钱,也非要的是你贾府的,我邢家家私也就够我花了。无奈竟不得到手,所以有冤无处诉。”
在邢德全口中并没有一个哥哥,而他的三姐还没出阁,可见最多不到二十岁,那么邢德全也应该是个年轻人,自然不可能有邢岫烟这么大的女儿。不知邢岫烟这个人物是不是后加的?
从这一句“一分家私都是他把持带来”,可见邢夫人是有陪嫁财产的。而续弦是不需要嫁妆的。
但仔细看邢德全的话,“如今二家姐虽也出阁”“出阁”似乎是“出了阁”,那么“只有你令伯母年长出阁”,似乎那时邢夫人已经出嫁了,那么邢家的财产是她婚后因为父母都去世才弄过来私吞的。这句话不能推翻她有嫁妆,因为有陪房丫头自然可以也有嫁妆。反倒可见邢夫人出嫁时间很早,至少十几年了。从第七十三回邢夫人责备迎春的话来看,邢夫人见过迎春的娘,也说明嫁来时间不会太晚。
而七十一回“这费婆子原是邢夫人的陪房,起先也曾兴过时,只因贾母近来不大作兴邢夫人,所以连这边的人也减了威势。凡贾政这边有些体面的人,那边各各皆虎视耽耽。”可见邢夫人作为大房的媳妇,也曾被贾母重视过,但后来贾母不喜欢大房,才被二房压了一头。
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邢夫人比王夫人先嫁过来的,也曾像王夫人那样帮贾母处理家务,所以如今遇到贾母庆寿这样大事,费婆子才会“干看着人家逞才卖技办事,呼幺喝六弄手脚,心中早已不自在,指鸡骂狗,闲言闲语的乱闹。”
从这些信息我又倾向于邢夫人不是续弦了。但这些证据也不能证明她是原配。
87版《红楼梦》好像把邢忠和邢德全合二为一了。那其中的矛盾需要曹公重生才能给出定论了。
至于说邢夫人因为家里穷只能做续弦,这理由则靠不住,只能说家道中落了,而且就算中落到邢岫烟这么可怜的份上,如今大富的薛家不还是求去娶做媳妇了?古人娶妻更注重女子的相貌和品行,而且普遍男家要比女家更有地位更有钱,所以薛姨妈看重邢岫烟的正是她“是个荆钗布裙的女儿”。贾母对张道士说宝玉娶妻的标准,也是相貌性格要好,即便那家穷也没关系,无非给他几个钱。
总的来说,邢夫人有“赦老爹前妻”的阴影,又没有作为原配的明确证据,所以大部分人恐怕都把她视为续弦了。
迎春在定稿里应当是庶出。贾琏作者没有明写,没说他是正出庶出,不过没必要深究,因为《红楼梦》的成书过程,是先有的贾琏王熙凤,后有的贾赦邢夫人,最后有的宁国府贾珍等人。《红楼梦》里很多的大场合贾赦邢夫人根本就缺席。
而很多细节虽然互相矛盾,但却都很精彩,为了这些精彩的故事和人物形象,矛盾就矛盾吧,反倒给我们提供了帮曹雪芹织补梦幻的乐趣不是?
(文:淮山飞雨;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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