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老B,云南知青,个不高,黑瘦型.业余爱好,喝老酒,打麻将,还有男人的通病.绰号"糨糊",其实脑子一点也不搭浆,相反用我师傅的话来说这家伙最聪明也最滑头了,别人说三句还听不明白的事,这"糨糊"半句就懂了.老B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会跟人"淘糨糊"了,没一句实话.除非这事摊在他自己身上,和自己利益攸关,否则决不出头.不过真要碰上和自己有密切关系的事了,老B可是一丁点也不含糊,甚至勇不可挡.
上世纪末曾经流行一个词叫"承包",许多国有厂矿企业都开始了承包制,连车间甚至班组都可以被私人承包.规章制度形同虚设,一切由承包者说了算,就是国家有关法律法规此时也似乎被人遗忘了,承包者简直就是皇帝.我们的老单位就由一个上级派下来的人给承包了.据说这人来头很大,背景很硬,我们集团领导都不敢得罪,又没地方可安排,正好我们这里的经理调走了,就硬塞到我们这来当经理了.这新经理用老B他们上海话说:"老卵极了."每天早上到单位食堂吃早饭,2元的面条钱都不肯付,但群众有谁胆敢不付,那就会被他当面骂个狗血喷头,还要写检查.如果有人竟敢不识相,临时工立马滚蛋.正式工给你穿小鞋,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扣工资,而且你不服就一直扣下去.这还不算完,每天都有人来找你茬,每天你都会挨骂,接着每星期,每个月在单位里读检查,除非你自己呆不下去离开.由于他根子硬,为此单位里是人人敢怒不敢言,除了他的人马.一次老B因为在单位大门口和一个早已离开多日的女收费员聊了几句,被人发现汇报给新经理.立即惹来了大祸.这女收费员是和领导吵过架后被赶走的,以前她也是属于紧跟领导的一帮人,老B也没少受她气.至于她为何与新经理他们吵翻,我们局外人也不知道.新经理立即把老B叫到办公室审问,声色俱厉的要他老实交待和人家说了些什么.老B说没什么,只是聊聊家常.但新经理哪里肯信,并让他看监控录像,说老B不老实,还威胁老B再不说实话,他就叫公安局来调查.别到时候哭都来不及,现在说出来,还只给个内部处分.老B说我问心无愧,你叫公安局来调查好了.老B后来后把此事告诉了我,并说他已经知道是小Q告发的,因为他和新经理是同乡,现在单位监控室当保安.老B也猜到新经理为何会如此紧张,他是生怕那女收费员把一些她知道的内幕情况透露给老B,毕竟这女人以前和他们是一伙的,知道些内情.张扬出来对他们不利.所以才做出这么一副丑态的.可那天那女人确实啥都没说,只是瞎聊几句就走了,才一分钟,老B手里的香烟还没抽完呢.老B说:我冤不冤啊.我安慰他道:"别害怕,新经理是在吓唬你,他有什么资格叫公安局来调查你?当公安局是他开的呀!人家公安局吃饱了撑的来调查你跟人家说过什么话,你又不是反革 命.就你这级别还不够!"老B说:"这我懂,只是恐怕以后没好日子过了."真被老B言中了!以后他是月月没拿到过完整的工资,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被扣去.并且月月因为某些工作或日常表现不合格而作检查.这一切老B都忍了,据他说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不过一味忍让也不是办法,终有忍无可忍的时候,而这一天不久就到来了.
转过年,老B的父亲去世了,他和车间主任请公假.车间主任就是我在<<证据>>一文里说的那位保安主管.他对老B说没有公假,你要请只能算事假.老B不服:"国家有规定.自己父母去世有多少天的公假,岳父岳母去世有多少天的公假.怎么会没有公假呢?!"
车间主任便开导他:"老B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要往前看,都承包了,哪还有什么公假啊?你怎么一点也拎不清!"
老B答道:"再承包不可能把国家的法律法规也承包掉吧.这是国家制定的,又不是我们经理制定的.再说电工D的丈母娘死了,怎么就有公休?难道我自己父亲还比不上人家的丈母娘吗?"
车间主任把脸一沉道:"电工D也没有公假的,他是拿加班换的调休的.你不知道不要乱说."
这一说老B更火了:"他哪来的加班,休息天没见他来上过班,晚上也从没见到他加过班,不信你去看打卡机.骗谁啊!"
"那是他到外单位帮忙算给他的."车间主任是面红耳赤.
"得了吧,明明是到上级领导和关系户家里做私活去了,别当我不知道.况且他一休半个多月,哪有那么多的调休!"老B是不依不饶.
"反正你要么请事假,要么算旷工.你自己看着办吧."车间主任把脸一扭,冷冷的答到.
老B又去找新经理,结果是不但不给他公假,新经理还拍着桌子把他大骂一通.老B被彻底的激怒了,一下跑到集团去了.谁拦也没用,直接找到集团书记反映此事.并质问道:"难道承包就是签了卖 身契吗?就可以连国家法律法规都不要了吗?就我们这个小单位,满打满算才三十多号人,一点经济效益都没有,却成立一个保卫科,里面六,七个人都是坐办公室的,每个月多的要五,六千元的工资,最少也要三千多元一个月.我们一线人员才一千不到.能有经济效益吗?说他们都是老公安,我们这是啥重要地方,要这么多老公安干嘛!不是照样被骗被偷吗?怎么这些老公安没把案子破了呢?!"集团书记向老B表示新经理不给他公假是错误的,至于他反映的其他问题等他们调查完了之后一定会给他一个答复的.老B回去后,大家都知道了此事,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新经理后台硬着呢,老B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嘛.老B是泰然自若,和车间主任打了一声招呼:"我明天请公假为我父亲办丧事了"就走了.车间主任屁都没放一个.老B忙完父亲的丧事后回到了单位,表面上依然照旧,但气氛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首先新经理和车间主任虽然仍是对他不理不睬,但明显的没有以前那么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基本上是对他不闻不问了,不象那样以前隔三岔五的就骂人.而原先那些专门打小报告的蟹脚们见到他也客气多了,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又过了几天,单位保卫科突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那几个所谓的老公安再也没来上班了.又过了几天,新经理也被调走了,车间主任反而在大家面前大骂新经理,说他临走时拿了一大叠发票,叫财务给报销了,二万多呢."真不像话!"他义愤填膺的说到,并说谁如果不信可问财务.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女财务在给新经理报销完了之后偷偷的告诉我们了.老B对此是嗤之以鼻,上次新经理审问老B时他也在场,而且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唱一和的,好不配合,硬逼着老B承认和那个女人有对领导不利的谈话.在老B不从后,又是他利用是老B直接领导的权力,处处刁难他,老是找茬扣老B的工资.现在装起好人来了.老B还告诉我,事后集团书记还把他找去,专门给他看了集团领导对他反映问题的批复,上面写有"xxx同志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一段,这也说明了上级领导确实调查过了,也确实比较重视此事.否则新经理和他带来的那一帮人也不会被赶走了.新经理这么一走可谓大快人心,尽管在这之前没人敢在他面前说半个不字.老实说,这个结果非常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外,包括老B,因为按他的要求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公假而已.十几年后,我才认为这其中可能另有一番隐情.最大的可能性是这新经理平时大概太傲了,眼睛长到天花板上去了.自恃后台是我们上级的上级,对我们上级可能非常不敬.加之上任后没有带来任何效益,所作所为又无法无天惯了,到处让集团破费,替他擦屁股.这才使集团头头借老B反映问题这个机会,把他一举拿下.当然也没把他怎么样,给了他一个闲散的拿高薪的职位养着就是了.不过老B的这番壮举,还是十分令我敬佩的,毕竟在那种环境下,他有这个勇气实属难得.虽然他最初的出发点只是为了他自己,却不经意间为大家伙成功的搬去了一座积压在心头和身上已久的大山,这番壮举还是非常值得赞许的.
本文由寡人有疾于2014年1月14日13:05分原创首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