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畬,山西五台人,为清代封疆大吏,著名地理学家,名垂青史。更为中国近代开眼看世界之先驱而广为人知,《瀛寰志略》享誉国内外。其实,徐继畬还是一位优秀的诗人,惜其诗名为仕宦、学问之大名所掩,所以人们较少谈及。徐继畬的社会角色和学问,使他的诗成为诗人之诗与学人之诗结合的范例,功力甚深而真挚灵动,读来甚是感人。他不但很好地继承了诗之传统,而且有所开拓,甚至有一些古今少见之篇章。比如以诗括地,将作战要塞等以诗作记录,供作防御扼守之用,便甚奇特。
徐继畬的长诗《太行绵亘上党之东,险隘林立,述其在潞安境内者示朱生甫》,即为了使率诸生和乡勇登城守卫的朱生甫司马了解周围地形而作,不妨节录部分。括号内字句为徐继畬原注。“太行走北干,山势何巑岏。河内与上党,两界起峰峦。……其北为玉峡,高岭路纡盘。(玉峡关在县东北,中隔销军岭,极险峻。)桃花隔两园,斗绝不容攀。(桃园梯在玉峡东北,花园梯在玉峡东南,路险仄,仅通行人。)林虑近可接,望之云漫漫。(林虑山在林县境内,与壶关诸山接连。)再北为潞城,虹梯空际蟠。(虹梯关在潞城东数十里,凿石为磴,盘回十馀里,阔仅二三尺,行人无敢骑而过者。)鸟道回百折,投足欲走丸。樵苏尚彳亍,何人敢据鞍。奇险由天造,一夫可以完。下有芣兰岩,峨峨石剑攒。岞崿怖行旅,群吟行路难。(芣兰岩在虹梯关之东十馀里,地亦险要。)黎城古建国,式微诗所叹。东瞰吾儿峪,壶口旧安澜。雄关有遗址,雉堞半凋残。(东阳关在黎城东二十里,地名吾儿峪,即古之壶口。建关之地名王侯岭,跨山为垣,大半残缺。)坡陀高数仞,山涧纡且宽。行人乐坦易,戍守苦漫汗。地利无可恃,常忧兵力单。(晋省东界惟此口平坦易行,无险可恃,非重兵不能守。咸丰三年粤贼即由此窜出。)”诗末还说明自己为什么要以诗记地形:“请缨虽有志,无如气力殚。聚米愧未能,括地借诗坛。”聚米,类似今之沙盘,比喻指划形势,运筹决策。这几句说因年迈气力不济,不能实际据守,参与策划,所以借诗括地以告负其任者。
又如七律《上党即事留别诸绅士》,不但叙封门口地形“从来表里有山河,天险才容一骑过”,又注云:“本议设守于此,河东道张鹤生因其地系河南所辖,防兵出境须加盐菜银两,弃而不守,贼遂由此窜入。”最后一联云:“逸寇缓追真恨事,路人指点说摩诃。”注云:“贼由摩诃岭东窜诸逗留未进,托将军孤军遇贼,致受枪伤,贼遂由潞黎窜出。”除叙地形外,还进一步论及前之失误和教训。
组诗《辽州五隘》,则更为详细而具实用价值。总序云:“辽州险隘甚多,要者有五,余皆亲行履勘,系之以诗,告后来之乘鄣者。”辽州乐平郡,即今昔阳,处太行山西麓,沟壑纵横,以险要著称。《云头底》小序云:“在辽州城南九十五里,为清漳出峡之地,与河南涉县接壤,山涧纡宽,无险可扼,非重兵不能守。”《黑龙洞》小序云,“在辽州城东南一百一十里,路通武安,为诸小径总口,地系黎城所辖。”叙其亲眼所见地形后,诗云:“此地屯兵亦最宜,万径千蹊亢可搤。安得猛士来当关,奋戟一呼皆辟易。”《黄泽关》小序云:“在辽州城东南一百二十里,路通武安,为晋豫两省通衢,地形如屃赑之首,两旁夹以深沟,盘道从龟首之右曲折而下,所谓十八盘也,以大石从崖边滚下,万人亦不能过,此地形之最险者,其地设有巡检。”诗云:“黄泽关,行旅何班班。万年神龟锁灼不得死,化为土石昂首悬崖巨壑之中间。一径蜿蜒盘颔下,如绾秋蛇往复还。百人守之惟磔石,万夫到此亦难攀。地险如斯不易得,尚勿觑之作等闲。”《抓角岭》小序云:“在辽州城东北一百二十里,由平地入深涧,路通邢台。”诗云:“平地忽下陷,巨壑深无底。磴道人所成,其高逾五里。盘回数十折,登攀困行李。人马蚁旋磨,顶踵接层累。其上列营屯,地险良可恃。”《大摩天岭》小序云:“在辽州城东一百三十里,路通武安。辽州各隘此最高险,其右有小摩天岭。”诗不但具体记载地形之险要,易守难攻:“一峰高插天,去天惟一握。磴道盘回十二里,行人牛喘汗如濯。数行数息到峰前,片石峨峨如笋角。左转平行出峰背,仄径湾环愈绵邈。俯看深涧千百寻,我头岑岑似风瞀。稍东山凹开一罅,宽不逾丈纔容幄。雄关有遗址,镌题何卓荦。过此一线临深涧,何人走马能横槊。守以巨炮卒百人,万骑云屯且趻踔。”而且提出明末李自成军以二千人夜度摩天岭,人无觉者之教训:“如何胜国当季年,夜半贼来人不觉。乃知地利赖人和,古训昭然宜善学。”
这样的诗篇,令读者耳目一新。徐继畬之所以亲自观察而写出这样的诗篇,与其心系防守战事、同时又为地理学家注重地理有关。今日读来,不难想见其耿耿心迹和良苦用意。他赋予诗的这种功能,或曰诗的这种题材,实为对传统诗词的一种开创和贡献,而为我们的传统诗词宝库,增添了一份宝贵的新样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