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芳华》首映,泰山学院教授、音乐系主任杨宁迫不及待地抢看了上午九点多的那个“早场”。随即,他在微信战友群发表感想:“看了《芳华》,一天下来满耳都是《绣金匾》的旋律,眼前总在闪动着‘草原女民兵’的舞姿。电影里的许多故事分明就是我们当年在部队文艺宣传队时的写照。”
杨宁是我的战友。《芳华》表现的那个年代,我们正在济南军区所属内长山要塞区文艺宣传队。杨宁虽是新兵,但唱歌、谱曲、演奏单簧管样样在行。
没几天,许多战友都观看了《芳华》,并在群里纷纷发表感想。有的在影片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回想起埋藏在心底的那段“小秘密”,于是“梨花带雨”,哭得稀里哗啦；有的追忆自己那个年代青春芳华,在家里抻抻老腰、蹬蹬老腿,幻想着重回舞台；也有的“吐槽”影片扭曲历史,把一群青春、美丽、纯真的部队文艺战士描绘得面目全非……
一位当年的女兵回忆说,那时的我们,就像一群不知疲倦的欢快小鸟,工作之余,常常是肩并肩、手牵手,歌之舞之,单纯得甚至有点儿“冒傻气”。勾心斗角、恃强凌弱、嘲讽挖苦,甚至合伙欺人,不属于我们那个年代,更不是我们文艺战士的做派。
不少人对影片中描绘的细节表示质疑。在芭蕾舞剧《沂蒙颂》“我为亲人熬鸡汤”的优美旋律中,一位男舞蹈演员竟然因为女舞伴何小萍身上的“汗臭味”,就公然拒绝与之共舞；也还是他,看到“学雷锋”标兵的男舞蹈演员刘峰不顾腰伤,主动要求与何小萍配舞时,又在一旁恶意挖苦:“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怕臭!”还有人则对影片“好人没好报”的结局感到心凉:“让人开始‘怀疑人生’。”
对比《凯旋在子夜》《高山下的花环》《雷场相思树》等战争影视剧,有人发出了《芳华》“亵渎芳华”的慨叹。
其实,褒也好,贬也罢,《芳华》的热映本身,已经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人们对于逝去了的那个年代的留恋,对于青春芳华的惜别,对于美丑善恶的分辨。从这个意义上说,《芳华》对人性的颂扬与针砭,对同类题材影片的挑战与突破,已然引起观众和评论界的兴趣。
一部电影,不可能尽述人生；即便是那个年代,芳华也不都是完美无瑕的。爱与哀痛,寻觅与错过,善良与冷漠,崇高与卑微,这些复杂的人生经历,也无可避免地揉入了影片中的那些故事、那些人。有人说,从影片开始直到结束,一直沉浸在一种无可名状的压抑情绪中,却一时难以找到宣泄的出口。也许,正是这种并非刻意制造的“压抑”,才给人们留下了芳华散尽之后,对于时代、社会和个体命运的反思。正如编导者所说,“《芳华》骨子里是热的暖的”。
电影作为一门综合多元艺术表现形式,矛盾冲突往往是最大的看点。《芳华》中,一群部队文工团的少年少女,从靓丽青春直到几十年后“面目全非”,矛盾冲突无处不在,成为那个时代深入骨髓的印记。一如集体主义与个性张扬的压抑,禁欲主义与青春萌动的冲突,无不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他们的成长。在与女舞蹈演员的一次“触碰”曝光后,刘峰竟然被审查者下作地问及是否摸到了女演员胸衣后面的“绊襻”,并且由此跌入了事业和人生的谷底。刘峰大起大落的遭际,表明了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这些社会百态,在那个时代就是这样交织着、纠葛着。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狄更斯的话透着一个哲理:同样的时代,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感受是不一样的。在一些业内人士看来,《芳华》的成功之处,恰恰在于较好地处理了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关系。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无论命运怎样安排,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不可能千人一面。
当然,同处一个时代,同在一个军级文艺团体,我们要塞区文艺宣传队和影片反映的省军区文工队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有些故事更是如出一辙。
刚到部队,班长就要求填写一张表格,在“家庭出身”一栏,我填写的就是“革干”——那时父亲刚刚获得“解放”,还在“五七干校”参加劳动。虽说我们宣传队没有影片中描写的“触碰”事件,但也发生过男演员给女演员写了一封表达好感的信件,却被女演员上交“组织”,结果一直当“先进”的男演员被调离,后来又作复员处理的事情。
也是1978年下半年,我们要塞区文艺宣传队奉命解散了。聚会那天,场面和《芳华》描述的别无二致:排练厅里挂了一块很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5个大字:“啊,朋友再见!”4位歌唱演员缓步走上前台,为大家演唱了南斯拉夫电影《桥》插曲“啊,朋友再见!”一曲唱罢,4个人已是泪水连连,情不自禁地相拥成一团。台下的我们也相顾而泣,我们知道,这一别意味着什么。
回忆总是有缺憾的,尤其是荏苒了几十年岁月的回忆；完美总是相对的,只要真实地再现那段不可复制的历史,并给人以回味和思考,哪怕是“压抑”,也不必抱憾。从这一点来说,《芳华》编导奉献给观众的,不仅是“情感考古意义”,更是集体命运之中个体命运的世代传递。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在片尾歌声萦绕间,观众们唏嘘着走出放映厅。《芳华》还在播映,不同年龄、不同经历和阅历的观众也还在褒贬不一地热议这部影片,“燃烧的荷尔蒙”伴随着《芳华》故事情节的闪回,重又勾起他们心中深埋已久的情怀。
回首花月皆相似,人生何处不芳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