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读小说要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关于大的问题,一个是关于小的问题。只盯着大处,小说失去生动、深入,失去最能体现魅力的部分;只盯着小处,会失去小说的涵盖、格局和辐射及小说的功能。《红楼梦》里,“大”处且放开不说,只是小处便有无限回味处。比如,第八十回“王道士胡诌妒妇方”里的“疗妒汤”就大有深意,值得好好检视一番。
薛蟠自是浑人一个,娶了金桂做老婆。金桂妒性十足,她施展手段,不仅很快降住了薛蟠,而且使用心计整治香菱、大闹婆婆,搞得薛家无一日安宁,即使聪明体贴的薛宝钗对她也是无奈,只能远远地躲着。宝玉不谙世事,一日与天齐庙王道士闲话,竟问:“你可有治女人的妒病方子没有?”
向一个道士讨要“妒病方子”,可见宝玉之呆,亦可见宝玉之纯。他不明世事:天底下哪有可以治疗嫉妒的方剂?即使有,也不应是医家的手段,至少也得是社会学家、家庭伦理学家的事情。可偏偏王道士“无所不能”,真就给出了一个方子:
“极好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日清早吃这么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
宝玉很惊讶,问道:“这也不值什么,只怕未必见效。”你看王道士怎么回答:“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又好吃。吃到一百岁,人横竖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
王道士开出的“疗妒汤”,多少还是有故意打趣的意思:开胃不伤人,可以吃到死,见效之期是人死之后。有趣的是,这剂“疗妒汤”倒是让我联想到有些官员的做派。明代官员吕坤在任山西巡抚时著书《实政录》,将官员按好坏分为八类,其中,排名第七的为“巧宦”。这类官员不做实事,只知粉饰太平,一副良善的模样,于事毫无作为,于己念念不忘。此等“巧宦”倒与王道士及他开出的“疗妒汤”如出一辙。
“巧宦”之“巧”是他永远能够用“智慧”开出既不管用、也无大碍的偷巧之方。这种方子的特点是看上去冠冕堂皇,其实全无一点用处。比如有的官员做事毫无担当,眼睛不肯往下看,腿脚不愿往下跑,整天却口号震天、态度“坚决”,以会议贯彻会议、以文件贯彻文件。你能说我错吗?你能说我懒吗?我累得口干舌燥、脚不旋踵。最为重要的是,这样的做法最为保险,永远“不会吃死人”。
但是,可怕的是,这样的“方子”也永远治不了病!治不了病的“方子”还是“方子”吗?如果非要给这样的“方子”命名,那就是不作为,恰当的说法就是:游戏官职、祸国殃民。
清人魏源讽刺当时官场风气:不担责任是成熟稳重,会踢皮球是聪明智慧,得过且过是办事得体!具体表现就是许多官员热衷明哲保身,玩起了“巧宦”做派:说正确的废话,做正确的无用功,既不深入,更无担当。
当代为官者的楷模廖俊波恰恰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正面的高大形象:他朝下看、往下跑、向下钻,第一时间发现问题,第一时间解决问题,车子、食堂、工地都成了他的办公室。我们的时代就是需要这样真正解决问题的干部,能够真正开出管事的“药方”并能药到病除的干部,而不是冠冕堂皇的“巧宦”!
王道士开出药方,见宝玉大笑不止,也笑道:“不过是解午盹儿罢了,有什么关系。说笑了你们,可就值钱。”《红楼梦》里王道士可以将“疗妒汤”当做笑话,我们明眼人却要细细思量,比如官场之上的“巧宦”们,小则误事,大则误国,这是马虎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