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溪先生在《红楼梦与百年中国》中把“宝黛孰优孰劣”称为“红学的第一大公案”。可见问题的复杂性。由于薛宝钗是红楼梦主要人物之一,不理解薛宝钗,就不能说理解了红楼梦,因此有必要对薛宝钗作深入的分析。 大家知道,红楼梦臧否人物有个重要标准,即“清”、“浊”。如贾宝玉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第二回) “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因有这个呆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浊物,可有可无。”(第二十回)可见作者喜“清”厌“浊”。什么是“清”呢?“清”就是纯洁、善良。
林黛玉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晴雯是:“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妙玉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这些都是“清”、“洁”。在作者的眼里,女儿都是“清”“洁”的。
但是,薛宝钗是个例外。第三十六回写道:
“或如宝钗辈有时见机导劝,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
在作者眼里,薛宝钗不像别的女孩子一样“清净洁白”,而是“入了国贼禄鬼之流”的、“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的“浊物”。 所谓“国贼禄鬼”,就是贾雨村之类人物。作者最鄙视贾雨村之类的贪官污吏,所以作者说宝钗“入了国贼禄鬼之流”,是对宝钗很严厉的谴责。薛宝钗是作者贬谪的一个人物毋庸置疑。
一、冷酷无情、利欲熏心的薛宝钗
(一)、冷酷无情
第五回写道:“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
这是人们对薛宝钗的看法。这种看法是对的吗?薛宝钗真的值得下人喜爱吗?
其实,人们被薛宝钗的假象迷惑了。在金钏落井死后,薛宝钗在第一时间赶到王夫人那里,对王夫人说:“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又说:“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
这说明,在薛宝钗的心中,金钏的死不可惜。“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这种思想与其兄薛蟠“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第四回)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无视普通人的生命。
宝钗上述的话,只对王夫人说,其他人是不知道的。作者这样写道:“却说宝钗来至王夫人处,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独有王夫人”,没有第三人。作者行文滴水不漏。如果有第三人在场,宝钗也不会说这样无情的话。
因此,下人心目中善良、体贴、可亲可爱的宝姐姐形象,只是一个假象。冷酷无情才是薛宝钗的本质。
(二)、利欲熏心的薛宝钗
第三十四回写到:
(宝钗)暗暗想道:“打的这个形像,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宝玉)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
什么叫“外头大事”?无非是像贾雨村一样,当官发财,争权夺利,鱼肉百姓。可见宝钗对权利、金钱有强烈的欲望。她希望宝玉“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那么她自己做什么呢?
第五十七回写到:
一语未了,忽见湘云走来,手里拿着一张当票,口内笑道:“这是个帐篇子?”黛玉瞧了,也不认得。地下婆子们都笑道:“这可是一件奇货,这个乖可不是白教人的。”宝钗忙一把接了,看时,就是岫烟才说的当票,忙折了起来。
人们一般认为,宝钗忙把当票折起来,是为了避免岫烟难堪,说明宝钗体贴人、善解人意。其实不然。这段描写,恰恰是对宝钗的深刻鞭挞。为什么?作品接着写到:
湘云黛玉二人听了方笑道:“原来为此。人也太会想钱了,姨妈家的当铺也有这个不成?”众人笑道:“这又呆了。‘天下老鸹一般黑’,岂有两样的?”薛姨妈因又问是那里拾的?湘云方欲说时,宝钗忙说:“是一张死了没用的,不知那年勾了帐的,香菱拿着哄他们顽的。”
这段话是说:开当铺都是很会想钱的(重利盘剥,贪得无厌)。薛家开当铺,所以也是很会想钱的。“天下老鸹一般黑”,薛家也是很黑的。正因此,宝钗不敢承认是自家当铺的当票,而说是一张过期的死票。宝钗是为自己遮羞。作者借此鞭挞了贪钱的宝钗。
人们或者会说:当铺是薛姨妈经营的,跟宝钗何干。其实不然。第四回写道:
(宝钗)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
这家计自然包括打理薛家庞大的当铺生意。第五十七回写道:
薛姨妈用手摩弄着宝钗,叹向黛玉道:“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正经事就和他商量,没了事幸亏他开开我的心。我见了他这样,有多少愁不散的。”
从宝钗瞒当票这件事可以看出,宝钗的心机、城府、权变远在其母之上。宝钗协助母亲打理着薛家的当铺生意。这“天下老鸹一般黑”,是包括宝钗的。宝钗是一个对权利、金钱有强烈欲望的“浊物”。
二、狠毒的薛宝钗
(一)、薛家进驻贾府的目的是实现“金玉良缘”
薛家进京,有三个地方可住:一是薛家的老房子,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二是王子腾家;三是贾府。三个地方,首先应该是自己家。其次是母舅王子腾家,因为母舅比姨妈亲。所以薛蟠的第一反应就是住王子腾家。书中写道:
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个嫡亲的母舅管辖着,不能任意挥霍挥霍,偏如今又升出去了,可知天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议道:“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几个人去打扫收拾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咱们这一进京,原该先拜望亲友,或是在你舅舅家,【甲戌侧批:陪笔。】或是你姨爹家。 【甲戌侧批:正笔。】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咱们先能着住下,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第四回)
自己有房不住,母舅家不住,偏偏选择亲戚家贾府住。薛姨妈说“慢慢的着人去收拾”,但一直没有收拾搬回去住。薛姨妈甚至说:
你的意思我却知道,守着舅舅、姨爹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任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甲戌侧批:薛母亦善训子。】你道好不好?”
这就是说,宁可一家人分开,宁可放弃对薛蟠的约束管教(“薛母亦善训子”是讽刺薛母),薛姨妈和宝钗也一定要住进贾府。可见住进贾府才是薛家母女的目的。所以脂批说“住舅舅家”是“陪笔”,住“姨爹家”才是“正笔”——根本目的。
那么薛家为什么一定要住进贾府?为什么一住就不走了?难道真如薛姨妈所言,“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吗?当然不是。
第八回回目是“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微露何意?
书中写道:“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不待说完,便嗔他不去倒茶,一面又问宝玉从那里来。”
所以“微露意”就是“金玉是一对”的流言。与此同时,薛母也到处散布流言。第二十九回写道:
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
作者说宝钗“总远着宝玉”。其实不然。第二十六回写道:“黛玉便以手扣门。谁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没好气,忽见宝钗来了,那晴雯正把气移在宝钗身上,正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忽听又有人叫门,晴雯越发动了气,也并不问是谁,便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
第三十六回写道:
宝钗便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转过十锦槅子,来至宝玉的房内。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针线,旁边放着一柄白犀麈。宝钗走近前来,悄悄的笑道:“你也过于小心了,这个屋里那里还有苍蝇蚊子,还拿蝇帚子赶什么?”袭人不防,猛抬头见是宝钗,忙放下针线,起身悄悄笑道:“姑娘来了,我倒也不防,唬了一跳”……袭人道:“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又笑道:“好姑娘,你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说着便走了。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的拿起针来,替他代刺。
“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 为宝玉绣兜肚,反映了宝钗是如何频频接触、想方设法亲近宝玉的。
宝琴出现以后,贾母马上喜欢上了薛宝琴。宝钗就说道:“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宝琴)。”(四十九回)这说明宝钗一直在努力争取“宝二奶奶”的位置,是“金玉良缘”计划的积极参与者。
到此,薛家进住贾府的目的已经很清楚了,即宝钗要嫁给宝玉。只要薛家一天不搬出贾府,就说明薛家一天不放弃这个企图。在以后的日子里,薛家母女在贾府所作的一切,主要就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
薛家所以要与贾家联姻,是因为薛父已死,薛家需要政治保护伞。而贾府不仅地位显赫,还有元春做后台,所以是薛家最理想的目标。
(二)、宝钗知道“金玉良缘”计划必然置林黛玉于死地
宝钗追求宝玉本身没有错。但是,“金玉良缘”是以牺牲林黛玉为前提的。宝钗一步步实施“金玉良缘”计划的过程,就是把林黛玉一步步逼到绝境的过程。从“金玉良缘”流传开始,林黛玉就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第二十八回,黛玉道:“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
第二十九回写道:
“那林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
第三十二回宝玉对黛玉说道:“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这说明林黛玉是心病,而宝钗母女的抢婿阴谋,是造成林黛玉病情一日重似一日的原因。
为此,宝玉对“金玉良缘”做了激烈的反抗。
在宝钗为宝玉绣兜肚时,“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第三十六回)
贾宝玉甚至用砸玉的办法,来表示对林黛玉忠贞不二的爱情。第二十九回写道:
那宝玉又听见他说“好姻缘”三个字,越发逆了己意,心里干噎,口里说不出话来,便赌气向颈上抓下通灵宝玉,咬牙恨命往地下一摔,道:“什么捞什骨子,我砸了你完事!”偏生那玉坚硬非常,摔了一下,竟文风没动。宝玉见没摔碎,便回身找东西来砸。
宝玉砸玉,一方面对林黛玉表示爱情,同时也告诉薛家母女:既然你们说金要配玉,我把玉砸了,没有了玉,看你们还配什么玉。
也许是受到宝、黛的真情、悲情的感染,考虑到宝玉和贾母爱黛玉,薛姨妈也一度对“金玉良缘”计划产生了动摇。她说:
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第五十七回)
尽管薛姨妈到处散布“金玉良缘”的谎言,但贾府上下都知道宝、黛是天生一对,也希望他们成为一对。就在薛姨妈说了上面这段话之后,就有人马上表示赞同。书中写道:
婆子们因也笑道:“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
但是,薛姨妈的话再没有下文,没有为黛玉提亲。是什么使薛姨妈言而无信?大家知道,薛姨妈是一个城府不深、心机不重的人。一时感情冲动就说了为黛玉提亲的话是可以理解的。但宝钗不同。她是不会因感情冲动而改变计划的人。薛家长住贾府的目的就是抢婿,为了薛家的根本利益,她必须把“抢婿”进行到底。而她完全可以、也只有她可以让薛姨妈放弃为黛玉提亲的想法。由于宝钗在薛家的主心骨地位,薛姨妈最后没有为黛玉提亲,宝钗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薛姨妈提亲对宝黛婚姻很重要呢?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在散布“金玉良缘”的谎言,而且成功地争取到了王夫人的支持,否则薛家也不可能一直住在贾家。所以薛姨妈只说“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而没有说到王夫人。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成全宝、黛婚姻,就必须放弃“金玉良缘”。所以薛姨妈的态度很重要。
由于宝、黛已经表达了“活在一起、死埋一块”的决心,因此,即使薛姨妈这段话不是真心,如果宝钗是个善良的人,如果宝钗为宝玉、黛玉着想,也可以做母亲的工作,停止“抢婿”计划。但是没有,薛姨妈没有为黛玉提亲。这说明宝钗母女继续实施她们的“抢婿”计划。而宝钗很清楚,这一计划必然置林黛玉于死地。
(三)、薛宝钗是迫害晴雯的背后推手
到第七十四回,发生了“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的事件。这一事件看似因“痴丫头误拾绣春囊”而起,其实其意义远远超出“误拾绣春囊”这件事本身。因为在这一事件中受迫害的不仅是嫌疑人司棋,还包括与之毫无关系的晴雯、芳官等人。
而晴雯受迫害,表面看似乎是由于王善宝家的进谗言。但是,事情没这么简单。书中写道:
如今且说宝玉只当王夫人不过来搜检搜检,无甚大事,谁知竟这样雷嗔电怒的来了。所责之事皆系平日之语,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第七十七回)
“所责之事皆系平日之语,一字不爽”,说明在此之前,就有人不断告密。王夫人对宝玉身边的事了如指掌。事情的发生是迟早的事。
那么谁是告密者?书中写到道:
宝玉听如此说,方回来,一路打算:“谁这样犯舌?况这里事也无人知道,如何就都说着了。”
宝玉道:“这也罢了。咱们私自顽话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的,这可奇怪。”
宝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袭人)和麝月秋纹来?”
袭人细揣此话,好似宝玉有疑他之意,竟不好再劝。
由于平时的一些“私自顽话”只有袭人知道,因此宝玉怀疑、读者也相信袭人是向王夫人告密的人。
但是,有一个人同样对宝玉身边的事了如指掌,那就是薛宝钗。第二十一回写道:
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
“套问”、“留神窥察”表现了薛宝钗心机之深。既然有第一次,以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也就是说,宝钗利用了袭人。在袭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宝钗完全可以通过诱骗的办法让袭人把知道的都讲出来,从而就可以对宝玉身边事了如指掌。
因此,可能向王夫人打小报告的,除了袭人,还有宝钗。当然薛宝钗的打小报告的策略肯定是非常高明的。
我们再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宝钗对宝玉身边的“人事安排”完全知情,甚至参与了这一安排。
第三十四回写道:
袭人忙回道:“……俗语又说‘君子防不然’,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惟有灯知道罢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一般,正触了金钏儿之事,心内越发感爱袭人不尽,忙笑道:“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这里,只是这几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儿这一番话提醒了我。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声名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好。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只是还有一句话:你如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
王夫人所谓“不辜负”,就是给予袭人妾的待遇。而这个消息宝钗立刻知道了。第三十五回写道:
宝钗抿嘴一笑,说道:“这就不好意思了?明儿比这个更叫你不好意思的还有呢。”袭人听了话内有因,素知宝钗不是轻嘴薄舌奚落人的,自己方想起上日王夫人的意思来,便不再提。
而这个消息,王夫人在第三十六回时才告诉王熙凤。书中写道:
王夫人想了半日,向凤姐儿道:“明儿挑一个好丫头送去老太太使,补袭人,把袭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从我的分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的就是了。”凤姐一一的答应了,笑推薛姨妈道:“姑妈听见了,我素日说的话如何?今儿果然应了我的话。”薛姨妈道:“早就该如此。模样儿自然不用说的,他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这个实在难得。”
这说明宝钗比王熙凤和薛姨妈更早知道这一消息。而这一消息,王夫人到第七十八回才告诉贾母。王夫人对贾母说:
因此品择了二年,一点不错了,我就悄悄的把他(袭人)丫头的月分钱止住,我的月分银子里批出二两银子来给他。(第七十八回)
如果这件事与宝钗无关,那么王夫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前把这一消息告诉她。由于薛姨妈亲自向王夫人说过宝钗“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因此王夫人提前把为宝玉选妾的事告诉她,说明王夫人已经内定宝钗为未来的儿媳妇,王夫人很可能与宝钗商量后才做出以上决定。
既然王夫人内定宝钗为宝玉之妻,与宝钗一起谈论了袭人,那么一定也谈到宝玉身边其他人,包括晴雯。因为袭人、晴雯都是宝玉身边同等级的奴婢。宝钗通过袭人提供的情况和自己的观察,把有关情况告诉王夫人,是十分自然的事。
第三十四回写道:
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
在背后夸袭人的人当中,自然少不了王夫人最信赖的宝钗。既然宝钗可以说袭人好话,自然也可以说晴雯坏话。因此,晴雯受冤屈而死,与宝钗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宝钗把晴雯的真实情况告诉王夫人,晴雯就不会受此不白之冤。
那么宝钗为什么要抬举袭人而除掉晴雯呢?因为袭人是完全听话的哈巴儿,而晴雯是敢于反抗的奴婢。
第二十六回写道:
黛玉便以手扣门。谁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没好气,忽见宝钗来了,那晴雯正把气移在宝钗身上,正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
一个奴婢竟然敢顶撞主人,真是胆大包天!我们再看袭人是如何做的:
袭人道:“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又笑道:“好姑娘,你(宝钗)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说着便走了。
宝钗来看宝玉,目的是亲近宝玉,增进感情。袭人有意避开,让宝钗与宝玉独处;而晴雯竟然骂宝钗半夜三更来烦人。对于宝钗来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袭人受抬举而晴雯受迫害,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恩格斯指出:“我认为倾向应当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而不应当特别把它指点出来”。“作者的见解愈隐蔽,对艺术作品来说就愈好。”《红楼梦》正是这样一部作者倾向和见解很隐蔽的作品。
用戚蓼生的话来说,《红楼梦》“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似谲而正,似则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长期以来,读者被宝钗美丽、豁达、智慧的画皮所迷惑,不能认清其丑恶面目,与不了解作者“如春秋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的表现手法有关。作者只是真实地描写人物的行为,而不对人物进行评价。比如王熙凤,两面三刀,心狠手辣,草菅人命,还放高利贷获利,无恶不作。但作者并不把自己的倾向明显地表现出来,把她描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人物。我们只有通过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表及里,由此及彼的分析,透过现象看本质,才能正确理解作者的思想。
作者这一表现手法,符合人的认识规律。因为客观世界展示给人们的只是表象,而不是本质。人们必须通过对现象进行科学的分析,才能认识事物的本质。从这个意义上说,《红楼梦》“如春秋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的表现方式,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图、文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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