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十年前,我与同伴一起登泰山。时值隆冬,天气预报说当日夜间最低气温为-30℃。我们在泰山上的宾馆住了一夜。次日凌晨大约4点多一点,我们每人披着一条宾馆的被子,冒-30℃严寒,前往日观峰观日出。途中东方发白,我忽抬头仰观,见东天、西天划然中分。东半天色呈鱼肚白,星辰全无,西半则星斗毕现,仍是黑夜景象。东边和西边,显然地一明一暗,中间连个过渡也没有。于此,我过去一直存疑的老杜《望岳》诗中所言“阴阳割昏晓”,忽然得到了明确的答案。老杜写的是真情实景,“割”字用得十分精当。
过去一般讲解唐诗,都说此句是:“夸张山高而陡,山前山后,判若昏晓。”这使我不解:山高而陡至于“割昏晓”,勉强说是夸张,艺术是艺术了,但解释未免失实,和老杜的现实主义风格大相径庭。我们午后从北山登顶,所经北坡山势较之南坡平缓许多。虽前几天在张资桥遇见一场不小的雪,此时已经只有个别路段还有残余。虽未修通道路,有些地方明显是用大石块填悬崖还没有填平、说不上是路。我们只能在大石块上跳着前进,所幸大石堆成的“路”上没有积雪,不至于滑跌。直至天黑之前,我们到达山顶。一路整日阳光灿然,丝毫未觉北坡暗如黄昏。
况且杜甫之诗名为《望岳》,照南北判若昏晓的夸张之说,倘若不在山顶,从南向北望,就只能见晓,不能见昏。杜甫此时,未曾得上泰山,不能居高临下观望泰山南北两面,何来南北判若昏晓之感?一月份北坡冰雪大都消融可以证明:北坡并不阴冷。所以我觉得与其说南北判若昏晓,不如我们东西昏晓实景之亲见亲历可信。
此诗名《望岳》,能够看到这种东西天划然中分判若昏晓情景的,也恐怕只有在可“穷千里目”的高山顶上,平地上是不会看到这种景象的。过去泰山顶上没有宾馆建筑,当地人能够在泰山顶上遇见这个气象奇观的一定也是少而又少。倘若进一步开发旅游资源,这也是一个胜景:冬天日出前登岱顶,印证“阴阳割昏晓”,和泰山的高耸突兀,山顶可穷千里目而无阻挡。
许多现实生活中的事情,由于作者善于捕捉,并巧妙表达,往往取得很好的艺术效果。其他人没有这种生活,不了解就附会解释,叫作姑妄言之。未见实景的也往往姑妄听之,并不认真求解。倘这是说桂林南溪公园内之山,壁立百仞,山顶宽不过80厘米。南边也是峭壁,即使山脚也不是很厚实。空中航拍只能见到一堵数百平方米的石墙。这山的北部,除了夏天早晚,都终日不见阳光,说这山南山北白昼如同阴晴,或说南北白昼也判若昏晓,可信其为夸张。杜甫是现实主义诗人,并不是在写这样的一个“薄片”,所作诗篇又多以写真情实感见长。偶有夸张也绝不勉强生硬。例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见情见景的真情实感,并无夸张之迹。他没有到过北坡,毫无根据地说泰山南北坡“犹如昏晓”,这不是他的风格。
《望岳》诗中的“荡胸生层云”,以前多讲作“云气跌宕使人胸怀激荡”。我认为,此处是写大气鼓荡,半山生云。高山是常常被感觉会产生云气的,这里说泰山生云在半山漂荡,就更见其高。胸不是人之胸而是山之胸。把云气说成是高山鼓荡胸部生成的,山会呼吸,是在拟人。下一句“决眦入归鸟”是写山的更高处,是一联中从两个角度同写泰山之奇与高。
诗歌求其蕴含丰富,五律一共只有八句,写其高就用去四句,有碍蕴含。回答“岱宗夫如何”,从它的宽广、秀美、奇特、高耸、雄伟、突兀几个方面来写,比较全面,因为它不只是高。要是笔墨全都用来仅仅只说其高,把“岱宗”的秀美、奇特和宽广、雄伟、突兀略而不谈,就没有很好地回答这首诗一开始提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