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难以忘记,中国曾经是一个怎样的诗歌大国,这个烙印打下千年,早已镌刻在这个民族心灵的最深处,这样的牵绊与情感,如同流水斩不断。但当下的诗歌,从某种意义上说,正在被时代推到一个角落里,成了一件沾满灰尘的古董。因为这个时代给了诗歌太多离去的理由。诗歌无用,可能是最直接的理由。那些真正的诗人黯然离开,即使坚持下来的也难免无精打采,很难从他们笔下听到震撼时代的名句。
更重要的原因是如何写诗,甚至在文字技术和理解上都成为难题。在漫长的时间里,古典诗歌不仅塑造了诗歌的形式、内涵与技巧,甚至锻造了读者的脾胃。但新诗似乎无法用来抒写这个时代,感觉失去了表达这片大地的能力。而回头去找寻传统,也就是现在的古体诗词,同样失去了对时代的表达力。
就当下来说,中国当代诗歌所要解决的迫切问题也许是,中国诗歌为什么正在被这个时代远离?到底是什么令诗歌失去了与时代肝胆相照的能力?
当前,即便是最忠实的诗歌读者,也沮丧地发现没什么新作品值得夜夜吟诵了。这背后,当然是诗歌创作力的疲惫与枯竭。时代之轮在高速中向前,诗歌已回不到旧时光。与时代沟通和对话,重新为诗歌接上地气,成为共识。
在内心深处,人们永远不会放弃对诗意的追求。更何况,现在拥有了最新表达诗意的平台——网络。借助网络,诗歌也成为新时代重要的社交方式。互联网时代的诗歌正以网速一样的速度朝前奔袭。新媒体让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年轻诗人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舞台,快餐式阅读也助推了新媒体诗歌的蓬勃兴起。诗歌不仅通过传统的舞台在受众中扩散,还通过手机短信、微博、微信等新传媒手段迅速传播扩散。全民诗歌,已经成为一个诗歌新时代的象征。新的力量和新的价值正在悄然滋长,然而新的问题也在与日俱增。新媒体诗歌缺乏发表门槛的直接后果是大量泥沙俱下的诗歌也被生产出来。这样的繁荣并不是真正的繁荣,这样的海量作品并不是真正的作品。
在某种意义上,山寨成为这个时代的诗歌总结。这其实不只是指那些网络口水写作,不光是那些流传一时的诗歌网络作秀,而是就一些当代诗歌的品质而言。可以说,诗歌正在被商业和娱乐裹挟。片面追求的娱乐,不仅制造幻梦,它更是用视觉、词汇、表演、利益制造了一整套现实世界的游戏规则、文化范式和精神体系。它与现实交错互动,也渐渐成为现实本身。不知不觉,人们已经习惯了身边那些娱乐的声音,急着刷屏,急着梦想秀,急着一夜成名。部分当代新诗就建筑在娱乐化的地基之上,尽管仍不乏诚意的作者和作品,但总体上商业和娱乐逐渐成为这个建筑项目最大的承包商。无聊的趣味,无聊的刺激,无聊的作品,迅速铸造了部分当代诗歌的样貌与品性,而诗歌本质的虚弱,则在同时代文艺作品面前暴露无遗。
随之消失的,还有诗歌对传统的敬意。无数网络作者在用古典的格律写着诗,但却一再重复昨日的歌谣,而无力展现现代文明带来的时代嬗变。一些当代诗歌一边割断了与祖先的精神脐带,一边被飞速向前的时代列车甩下,两边不靠,成了历史与未来的弃儿。
规模庞大的全民写作并不一定能产生伟大的诗歌,没有了思想与灵魂,诗歌也只是量的累积和叠加。诗歌更多了,好诗并没有同步,争论却成为诗坛的主题。如果把一切诗坛的争论归结到一点,那就是:到底什么才是好诗。这场争论历时已久,在此期间不乏真知灼见,可是在众声喧哗中,理性的声音终难免被遮蔽被扭曲,争论成为争吵。而结论,始终在远方。
诗歌就这样耗尽了自己数千年的老本,一些人自己写诗却懒于读诗。新鲜科技能带来上万好友或粉丝,安全但虚拟,制造了人际关系活跃的假象,却远离了真情实感。
本质上说,在过去千年中,诗歌的作者和读者间总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那里藏着诗歌最深处的秘密——经验与情感。而这一切逐渐遗失了,除非能够重新把它们找回。如何找回好诗?没有现成的答案,但需要学会面对心灵,也要多接地气,重建诗歌与人的联系,重新找回经验与情感。从根本上说,好诗根本不需要寻找,因为诗歌本来就有着自己的命运,新的希望,可以在任何地方生长。
新时代应该意味着全新的开始。中国诗歌不必与传统割袍断义,应该在传统中接续未来。诗歌的命运就在传统与未来之间。需要警惕的是,别让诗歌创作成为一种表演,别让原本充溢着灵性的诗歌,变成都市里的迷宫,变成微信里的炫技,却不再有诗意的栖居。
什么才是好诗?感人而已。为什么诗歌总是不可避免地要与人们的情感产生联系?现代小说、流行歌曲、电影故事、游戏、广告,人们喋喋不休地提供着各种诗句,为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至于答案,其实早在千百年里代代相传,各自求解,那就是:人渴望被感动。而诗歌,从来就因为经验与情感的代代相传,成为感动的最佳载体。
勇于探索全然陌生的网络环境,对于这个时代的诗歌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对传统诗歌意境的向往,对未来诗歌形态的想象,结合社交网络,正在想象性地重造着诗歌。
新诗需要的不是对时代背过身去,而是在敢于拥抱大众、拥抱时代的同时,坚守诗歌的审美。因为流俗的诗,就不再是诗。以传统为轴,以时代为本,向着未来赋诗,面对火热的时代高贵地写作,应该成为诗人面对现实的态度。
我所希望的,是以当代的立场,解析传统的力量。有传统在,中国诗歌就不是无根之木,从传统走向未来,中国新诗就不是断线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