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篇杂感《老人退休就要“入俗”》里,读到一段奇特的轶事。说的是二十年前,一名英国股市大亨临终前留下遗嘱,重金征集“身居要职者退休后最需要什么”的答案。一年后,谜底揭晓。10万多份答卷中,绝大多数答案,诸如“金钱”、“健康”、“关爱”等统统判定为错,唯有一名14岁男孩回答“入俗”是对的。
不知这则趣闻的可信度如何,颇难想象病入膏肓的富豪会骤生悬赏猜谜的雅兴。真乎假乎何须细究,毕竟作者立意甚好,其宗旨,我赞赏。
据云,四分之一的退休人员会在一段时间内不同程度染上一种“退休综合征”,即性情突变,感觉失落,郁郁寡欢懒洋洋。依我之见,占比或嫌高估,症候确实存在。昨日地位愈显赫,今日症状愈明显。少了“某长”、“某总”的尊称,又没了前呼后拥之风光,遂横竖不习惯、不振作。这,就叫做未入俗。其结果,于自己不利于身心养怡,于外部也有碍正常交往。
一定要想得开。惟其想得开,才叫想得对。社会是个大舞台,人生要义即在于承担好各种角色 。有的角色是一辈子的,如为人子女,为人父母,关系恒定,不可转换。但做官不是一辈子的 ,不管昨天是什么职务,退休了,印信一卸,就回归平民百姓了,这就叫角色转变。角色变,思维就得同步改变。既为家庭成员、世俗中人,吃喝穿戴买汏烧,得主动请战;邻居物业外卖哥,得乐于交往。可不要像苏联小说《人世间》里,一批区长院长经理退休,住进州疗养院,只知成天唉声叹气发牢骚哟。
所以就敬佩一些前辈的襟怀豁达。譬如我们杂文界,上世纪曾有两位大家,都是八级离休高干(正部级),却洗尽官本位的残痕 。一位是廖沫沙,其女公子小华告诉我,“爸爸特没架子,时常会应门前街上一起晨练拳操的老爹大妈之约,找纸笔书写条幅一一赠送 。”还有我亲眼目睹,那是拜望来沪休养的曾彦修时,临午餐就到他住所楼下 、乌鲁木齐路的个体饭馆,吃八九元一碗的馄饨。我说:“不好意思啦,大领导吃小餐馆。”他笑了:“啥格领导?彼此彼此。”
凡事不宜简单化。入俗,意味着低调随俗,善与众同,和老百姓打成一片。但是,到此为止,就够了?对有些人是够了,对另一些则不够——相当部分具有高度文化素养的退休官员 ,理应在此基础上规划进一步目标。身为社会精英的退休生活,要入俗随俗,又脱俗;要善与众同,又与众不同。你看陶氏《归去来兮》记录归乡之乐,除去“舟遥遥以轻飏”、“引壶觞以自酌”之类游玩宴饮,还有“乐琴书以消忧”、“临清流而赋诗”蕴含的弹琴阅读作诗活动嘛 。不仅于此,学有专长的老人家还可以拓宽视野,重拾数理化、信息化、人文化种种课题,写回忆录写小说作书画,等等。
要入俗又脱俗,既一样又不一样。所难能宝贵者,在善于维系两端,保持张力而不偏失吧?
作者 司徒伟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