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媒体不发达的年代,报纸、电视、电台是绝对的主流媒体。而在我的青春时期,接触最多的主流媒体是电台。这么说是因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报纸的私人订户并不多,人们看报纸,通常要从办公室或者传达室那里拿,一份报纸,真的是十几个人翻。如果有人私心重,把报纸拿回家垫桌面或者包东西,被发现了一准会遭到大家的谴责。
至于电视,那会儿并不是家家都有的,就算是有,也就晚上能看一会儿,为了省电。因此,最方便获取信息的工具就是广播电台了。想收听广播,就需要有一台收音机。当年如果在生日或新年的时候获赠一台收音机,那绝对是很棒的礼物。
我家的收音机,长时间被我霸占着,只要我回了家,那台表面破旧但声音清晰洪亮的机器,就会一直伴随我身边。印象最深刻的是,夏天的晚上冲完凉之后,爬上平房的屋顶,躺在席子上,仰望着满天的星斗,在星光与月光下,听收音机里的节目。收音机为一个少年带来了遥远、陌生、新鲜、开阔的世界。北京、香港、台湾……这些如雷贯耳的城市名字,仿佛远在天边,而通过收音机,它们又近在眼前,我常跟随收音机里的新闻,还有其他的一些节目,以神游的方式,到那些城市走一番。
我的文学启蒙也来自广播电台。在街道工厂上班的时候,每天中午回家吃午饭,恰好那个时间段,有一个文学栏目。还记得那个文学栏目的名字叫《青青芳草地》,主持人的名字叫陈辰。许多年以后电视台也有位主持人叫陈辰,一段时间我总误认为是电台里的那个陈辰去了电视台,事实上不是这样。
那个节目陪伴了我一两年的时间。开始的时候只是听,后来便是给节目投稿。从一两周投稿一次,到后来几乎每天都能在节目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那是段快乐的时光。那些青春故事,以及属于一个少年漫无边际的想象文字,在音乐和朗读的包装下,焕发了另外的神采,为困顿的生活涂抹了一层亮色,给时常陷入无望中的人,创造着一丝丝闪光的希望。
许多年后,一位朋友的爱人讲述了与这个电台有关的故事。她说那时她在一个草编厂工作,同样也是每天午饭的时候,宿舍的女孩们也会收听那个文学节目,她说,你知道吗,我们把电台里3个经常播出稿子的作者比喻成“三大金刚”,你是其中之一。她还说,那会儿你的名字在我们工厂女孩中间,真算得上大名鼎鼎,有人还打算给你写信呐。
确实,我收到过许多信。电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公布一次作者的通讯地址,随后几天,信件就会雪片一样飞来。忘记了当年的邮票是8分钱一张还是两毛钱一张,每次去邮局寄信,都会买几大版的邮票,给听友们回信,如此,拥有了天南地北众多的笔友。每天大约有两三个小时,是用来写信的。日子过得贫穷、简单,但却充实、美好。
17年前,我来到了以前经常在广播里神游的北京。人生地不熟,赤手空拳。一个远房亲戚来看我,请我吃了一顿饭,然后在租住的空房间里给我留下了一台收音机走了。那真是一件很棒的礼物,那台收音机陪伴着我度过了刚来北京时的紧张、惶恐、孤独。一时找不到工作,困顿在房间里的时候,就打开收音机,听北京电台里的声音,漫无边际地想着未来的日子。
互联网开始普及之后,收音机被淘汰了,一连多少年,都没有再拧开过收音机,没有再体会到那种转移天线方向以寻找到清晰音质的微微焦灼感和幸福感。
有一年,被电台请去当嘉宾,固定的时间段,去一档情感节目聊天,那也是段美好的记忆:大约10点多到达电台楼下,在咖啡馆要杯喝的,慢慢地等到11点钟,等候主持人打电话过来带进门去,坐到直播间,开始一个小时的聊天。知道了电台主持人的工作方式,也了解了神秘的直播间是什么样子。每次结束直播都会打开车里的收音机,继续收听节目,那个时刻,心里特别安静。
一直想要再买台收音机,却没有行动。前几天看到一条广告,说的是十几年前有一批美国进口的收音机被从仓库发现了,虽然蒙了尘,但却还是全新的,于是心动了一下,便下单买了一台。收到后,我坐在阳台上,把玩那台款式古旧的双喇叭收音机,仔细搜寻着一个个电台,连听到卖药的广告都觉得不厌烦。
这台收音机被我放在了电脑边。有时候写字的时候,会打开听一会儿。一台远泊而来且被雪藏十多年的收音机,仿佛打通了已经逝去的岁月。真希望有些东西,一直不会变,哪怕变了,还能找回来也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