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涂鱼
弹涂鱼的异名甚多,《海物异名记》说弹涂鱼“捷登若猴,又名泥猴”,《三才图会》云:“弹涂,一名阑胡,形似小鳅而短,大者长三五寸,潮退千百为群,扬鬣跳掷海涂中,作穴而居,以其弹跳于涂故云。”
弹涂鱼用胸鳍支撑,匍匐前进,受惊吓时跳跃迅猛,它小小的身体,居然蕴含巨大的能量,连跳几下,就会消失在视野之中,而当它静止不动时,总保持着金刚怒目,其眼高于顶,眼神中颇凶恶,令人不敢直视,弹涂鱼手指长短而已,却也有如此睥睨之态,可见其来自海洋的野性,实难规驯。
捕捉弹涂鱼的工具极为简单,用的是小竹筒,谓之弹涂竹管。聂璜在《海错图谱》中提到了竹管捕弹涂之法:裁取竹管,每根竹管一头开口,一头有节。捕鱼人把竹管插入在海涂上弹鱼洞的旁边,再用海泥制成的堤堰遮住原洞口,渔人用长竿驱赶,弹涂鱼慌张逃窜,误入假洞,弹涂鱼误以为是泥质的洞穴,头朝下钻进去后,因竹筒僵硬,便被卡在竹筒里,难以转身,渔夫从泥滩里抽出竹管,将其中的弹涂鱼甩进鱼篓里,然后用竹管再次操作。因所布设的竹管甚多,可达百余根甚至更多,但凡误入竹管的弹涂鱼无一逃脱,渔夫收获极为可观。平日里在滩涂上弹跳如飞的弹涂鱼,往往扑之不得,一根小小的竹管,却可让它乖乖就范,弹涂竹管算是极为简单的一种渔具了,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
犹记得早年间父亲捕鱼回来时,在院子里放下铁盆洗鱼,总有弹涂鱼从鱼虾中跳出来,用两个胸鳍支撑,尾巴蓄力,一跳便是数步远,追到时还不及俯身去捂,它又跳走了,比蚱蜢还快。它的身子跟泥滩一样的土灰色,钻进墙角的花丛,就几乎找不到了。当我们坐在炕桌边开饭时,却看到逃走的弹涂鱼从花丛里探出头来,拿筷子一敲碗口,弹涂鱼受惊,又缩了回去。第二天早上,看到弹涂鱼在水缸边的积水中,它跳上陆地时,需要在口中含水,周身皮肤也要时常浸水,水缸边的积水成了它时常光顾之地。弹涂鱼进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在院子里安居下来。
在清晨的一场大雨中,我看到弹涂鱼跳跃在院子中央,不断划出灰色的弧线,大雨带来的泥泞,仿佛使它回到了日夜思念的滩涂。我们看着它跳跃,谁也没去打扰它。大雨过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它,我们怀疑它借着雨水的冲力,钻进了排水沟,逃离了院子的高墙。墙外不远就是海,此刻,它被困多日,终于又回到了它的滩涂。
寄居蟹
《酉阳杂俎》称寄居蟹为寄居虫,“寄居壳似蜗,一头小蟹一头螺蛤也”。《南州异物志》也呼其为虫:“寄居之虫如螺而又脚,形如蜘蛛,本无壳,入空螺壳中,戴以行,触之缩足,如螺闭户也,火炎之乃出走,始知其寄居也。”
《浮生六记》的作者沈复见到寄居蟹时曾大为惊讶,他认为寄居蟹是蟹与螺的二位一体,属于乱入式的胡乱嫁接,寄居蟹因此有了截然不同的两种秉性——蟹轻逸敏捷,螺沉凝如山。蟹走直道,一意孤行,螺走曲线,盘旋着遁入壳中。一轻一重,一曲一直,截然相反的性格,也可嫁接在一起,并行不悖,这是蟹与螺的象征意义,此虫的自我分裂术,着实不可思议,至少,在寄居蟹面前,你难以分清,它究竟属于什么,理性在面对寄居蟹时遭到嘲弄。作为博物学者的李时珍甚至考证出“寄居在龟壳中者名曰蝞”,郝懿行也发现“登州海中一种小而锐者,俗名锥子把,壳碧绿色,层垒如浮图,其中虫宛如山蜘蛛”。可见寄居蟹种类之繁,所寄居之壳,也不一定限于螺壳。
寄居蟹的分裂术,不必羡慕其身份转换之娴熟,它并非完美无缺,螺的壳会随着螺肉的长大而长大,寄居蟹的壳却不属于自己,它的身子长大后,壳已经不合身。它随时都要更换新壳,在自我分裂中备受煎熬,变得形容枯槁,食之味不甚佳,无油水,干涩难下咽,由嗓门落入食道,一直落进肚里,全程都有清晰的摩擦感,寄居蟹让我们感到自身的存在。
近年来海产骤减,当年弃而不食的寄居蟹也端上了餐桌,算是聊胜于无。每当拳头大的寄居蟹端上来,壳外露出通红的蛛形的半身,除了稍长的双螯之外,密集的细腿令人目不暇接,从内地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敢动筷,待客的主人举箸之前,总要把寄居蟹的故事讲上一讲,客人无不称奇,窃以为其到处寄居的离奇身世,比其自身的外貌更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