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那年的一天傍晚 ,九岁的哥哥兴冲冲地跑回家 ,手里握着一只“喳喳”叫的小麻雀,说是小朋友送的,快把它关起来。家里没鸟笼,我灵机一动,拿了一只竹淘箩,翻过来将麻雀盖住,哥哥从米箱里抓了一把米塞进去。我们以为大功告成,小麻雀却不停地叫,对米视若无睹。天黑了, 父亲下班回家,我们汇报了此事。父亲说:“你们别枉费心机了,麻雀被抓后,宁可饿死也不会吃牢饭,别看它小,很有骨气的。赶快放了它。”我们心不甘情不愿地掀开淘箩,它头也不回地从窗口飞走了 。
后来我上小学了。五年级时,不知为什么,上海到处在赶杀麻雀,还把它与苍蝇、蚊子、老鼠并称为四害。这段日子里,到处敲锣打鼓,又放爆竹又呐喊,红旗招展捷报频传:上海已经消灭了多少麻雀,今天又消灭了多少。再后来,又偃旗息鼓了。小学毕业时,学校要我们班几个男同学赔偿一面大鼓,说是他们赶麻雀时敲坏的,不然不准毕业。
很多年后,我才明了麻雀的冤案——乡下,庄稼熟了,麻雀会偷吃,连地头插的稻草人也不怕。有人忘了城乡差别,城里的麻雀受了乡下“亲戚”的连累。
再后来我工作了。一天傍晚,同事去关办公室的窗,那窗有玻璃和纱两层。匆忙间,一只幼小的麻雀被关在夹层里了。当时没人注意到。第二天早上上班,人人都呆住了,只见一只老麻雀站在窗外的树枝上,窗里窗外,两只麻雀又紧张又凄凉地一声声对叫。不知谁说了声:“妈妈探监来了。”我们立即放了小麻雀。有一天晚上,风急雨骤,翌日一早出门办事,风停雨息,马路上人很少,树枝上的雨水还在不停地滴下来。我看见一只小麻雀在树下扑腾,无奈羽毛太湿,飞不起来。那时,我已经当了母亲。我赶紧蹲下身轻轻地握住它,小心翼翼地捧回家,找了一只纸盒,将小麻雀放进去。我把纸盒放在内阳台的地砖上,把它的翅膀轻轻拉开,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我没有给它食物,只是蹲在边上,轻轻地对它说:“没关系,过一会太阳把你晒干了 ,你又可以飞回家见妈妈了 。”一开始,小麻雀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它动了动脑袋;又过了一会儿,动了动翅膀。阳光越来越强烈,小麻雀终于站了起来,在纸盒里走了两步,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展翅,从窗口飞了出去。
鸟类学家将世界各地的鸟分类成册,制订成《鸟谱》,麻雀也在内。虽然它很平常,但它的坚贞和母爱让我动容 。
作者:诸自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