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播种
如果你曾用心观览,你会发现植物们的世界也如人间,以诸多形式演绎着喜怒哀乐。譬如,你会偶遇它们的远走。
有的隆重异常。盛夏的长风绕道蒲公英镇,种子松开茎叶的衣襟,顺着风依依惜别,此时,风几乎成了毛茸茸的白色。
有的暗涌着惊心动魄。你在这世界的慢镜头里看到,喷瓜和凤仙种子的私奔总是在一场兵荒马乱里。在某个安静的晚上,听见襁褓迸裂,汁液肆流,种子从其间飞出,奔向远方,宛若钟爱热血的侠客。
有的却开始得很平淡,像蒺藜。但若是它铁心追随,便总会在道旁静候良机。动物的长毛或是你的裤脚都成了它的车票,然后在未知的地方,它悄悄跳下,安家落户。
如果你恰巧碰见了,目送或是带它们一程,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但同时,你也许会感受到那包藏在种子里的小小心机——就像蒲公英借着风,喷瓜与凤仙种子趁乱逃走,以及蒺藜的默默窥伺。它们似乎颇有城府,但又无可厚非。
这几乎让你想起了这些年来那么多的同行者,他们不是知己,不是摆渡人,但也不是阴谋家,他们最像蒺藜。你明明知道,他们不会与你惺惺相惜,彼此坦诚,你们却始终没有远离,因为心中明了的是,你们的身上有着彼此需要的东西。但这绝不是利益交换的肮脏勾当,那是一张温暖的契约,一种深情未至、人情尚有的关系。可能在交往里,你明明读出了偶尔露出的小小心机,但常常宽容地放过,谁不是彼此依存的呢?也正是这一点,你才会读懂这世间所有不温不火的感情,所有未经考验但长长久久的关系。回头想来,竟也是这些人陪你走过了大半个世界,见证你一生的阴晴圆缺。
2.相争
在一片真正的树林里,人常常是无法察觉死亡的。虽然一片叶子的凋零真真切切地见证另一片叶子的重生,但是在旁观者看来,谁往谁来都只是一个群体的枯荣命运,而主角是谁都不重要,悲剧喜剧都是面目平淡的往生。但是倘若你关注每一株个体,你会讶然其间也有尔虞我诈,有腥风血雨,也有潜伏和误杀。
你是否以为森林的冠冕总是属于高大乔木?然而垂帘听政者往往是那孱弱的藤蔓。它们细幼的藤须包藏住谋算和野心,将贪恋阳光的羽衣留在箱底,直到攀住乔木的脖颈,才粉墨登场,展开宽大的枝叶,夺走最上乘的雨露和光芒。
你是否以为这林间所有的姿态都是天性使然,本来如此?枝干环绕着没有来得及填补的空洞,那意味着古木终被渐渐腐蚀,结束一场漫长而微妙的死亡;绿色漫步在腐朽的木石上,那便又是一次稀松平常的家族传承;而目睹两株枝干缠斗不休,便知道总有一个走,一个留;若看见一棵树以它所不应该生长的方式生长着,也难妄测它所谓的残疾,这世间的跛足眇目,总是以不同的方式栖留在某个地方。
3.果实
你可能偶尔听说过一些植物的曲折身世——
比如,滑桃树独爱阳光,便与犀牛相约,乘着它的肠胃远行,然后被排泄在黄昏的河床。粗硕的粪便,也许能孕育一片茂林,滑桃树把来年的拔节藏在最深的耻辱里。
比如,松鼠将松果窖藏,却遗忘了地址,松果侥幸逃生,于是森林市微风街220号成了松树的大本营。
又比如,帝王花的种子在豆荚里一等数年,以身相许一场大火。所有的杂草在火中堕落,而它却自此重生,在遍野焦炭里登基。
那你也一定曾听说,鸭腱藤的种子漂洋过海,却错在信任浪流,搁浅在吝啬的沙土里。
好故事总会给勇敢选择的人留下一个好结局,就像鸭腱藤一定会在彼岸茁壮成长,帝王花一定会浴火重生,滑桃树一定会在河床上安然长大。但同样真实的是,不是所有勇敢离开松树的松果都会被松鼠遗忘,而鸭腱藤的种子也可能所托非人。对于植物和我们而言,我们选择,并不总是因为在选项里看见了希望,而是非选不可——即使你绕道而行、唯恐不避,但无为又何尝不是一种选择。也许步步惊心却步步生莲,也许一路坦荡却一路铸错,但我们都要在选择里走向结尾。
选择是个老朋友啊,我选择晴窗却没有书和茶,我选择离开却不知大雨将至,我选择安然老去却没有爱侣。我们痛恨又无比感激选择后的无常,正是因为谁也不知道谜底,所以我们在前半生里才走得那么心安理得、努力爱惜。
少年因无常而无眠,却不知多年后会在无常里久久睡去,终于怀念起这脆弱而完整的一生。
4.成花
不知你是否看过花的背影。
桃花在子夜醒来,满枝满树。我从背面看那一枝,花色由秾艳到清白,像是目送了一空深深浅浅的晚霞。
倘若你从远处观望一棵花树,你必清醒地知道,你终究无法一眼看尽所有花朵的笑靥——总有数枝以背影面对你。就像这一生里,你向往触及多少耀眼灿烂的灵魂,他们与你如此契合,几乎能缝合你生命的所有缺憾,却总空留背影予你诵读。
从前读《九歌·山鬼》,因为书本排版的缘故,第一页停在“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那一句。我以为诗歌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所有的惆怅在这里恰到好处——痴心的山鬼跋涉在幽深竹林,连天空都抛弃,但在历经所有艰难后仍然来迟。
来迟常是诗歌与生命的一个伪命题——山鬼何曾来迟,所爱无缘亦未曾来过,而她来了便永远是迟了。楚辞的句子,真是洞察人心。我们常将错过怪罪于来迟,然后自责又不甘,但谁曾想过,这又怎是来迟?只是这场盛宴里,未必有你的位置。
春天来了,那些花终于开了,就像那些人,有的向你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