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里有个“七情迷本”的段子,猪八戒搅了七个女妖精洗澡的雅兴,是主要看点。这些蜘蛛精倒也着实勤奋,居盘丝洞不满十年即小有成就,收了许多干儿子,颇有势力的蜈蚣精为她们站台,连上天大神七仙姑专属的濯垢泉,她们也敢霸占,庶几算得上草根达人。 吃唐僧肉,不过是来自江湖的诱惑,可以理解,妖怪不吃人,还叫妖怪吗?如果她们能在未遂之后真心悔过,那么优雅地转身,微笑着离去,将来得道成仙,做个正面人物,也并非没可能。著名蛇精白素贞女士,就是最好的榜样。遗憾的是,她们毫无悔意,频出悲情牌死缠烂打,不依不饶,以期绝处反弹,创造奇迹,最终身败名裂,堪为今时今日某些人之镜鉴也。
一
故事的起因并不复杂,我们的唐老师忽然心血来潮,打算亲自化斋。孙悟空反对:“俗语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岂有为弟子者高坐,教师父去化斋之理?”猪八戒也反对:“常言道,三人出外,小的儿苦,你况是个父辈,我等俱是弟子。古书云:有事弟子服其劳,等我老猪去。”然而反对统统无效,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唐老师要给徒弟们表率一下,为何我能当老师,而你们不能?于是他颠颠出发了,时尚地做了一回诱饵,亦无意中给蜘蛛精们下了一“套”,----大餐太诱人,吃还是不吃?蜘蛛精当然想吃,送到嘴边的肉,为嘛不吃?
那么,问题来了,唐老师诱使蜘蛛精犯罪,是否侵犯了人家的自律权?蜘蛛精“被吃肉”未遂,该不该鸣冤叫屈、打悲情牌?
厘清这两个问题,需要弄清楚被“侵犯”对象是否具有违法犯罪意愿。我国有句歇后语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太公的钩有没有挂饵不重要,毕竟只是个传说。在如今的语境中,钓鱼,则有下套、设局等意思,无论英美法系的执法圈套(entrapment),还是我们俗称的钓鱼执法,挂饵都是必须的,是否起作用,取决于你是不是那个“愿者”。所谓“愿者”,也就是犯罪意愿。
道理不复杂,如果你是西门庆,对不起,你完了;如果你是柳下惠,恭喜你,天王老子也拿你没辙。没有潜在犯罪意愿的人,怎么诱导都白搭。这就是为何钓鱼执法长期被诟病却又褒贬不一、争议不休的核心原因之一。
毫无悬念,蜘蛛精不是柳下惠,念念在兹的做了“愿者”,结果注定悬了;而唐老师当时就悬了,被捆成粽子悬在房梁上。
所谓人到无求品自高,唐老师送上门来,是个诱惑不假,然则无视则无事,你积德行善,有剩饭就给点,没有拉到,让人去下家,各走各的道,那么所谓的局和套,也就成了瞎子的眼睛,----失效了。面对诱惑,如果蜘蛛精学学明代泰和典吏曹鼎的做法,大书“曹鼎不可”四字以警示自己,或者想想天上为何掉馅饼,结果会怎样?就好比一个陌生人突然邀你游山玩水,大把花钱请你吃喝嗨歌,还奉上一美女,你是否应该警惕一下对方的企图?一个人缺乏起码的自我控制与约束的“慎独”素质,见到诱饵就屁颠屁颠咬钩,如果不是傻子,就是道德修养有亏,没有第三种解释,上当也是活该,还有脸到处嚷嚷吗?
二
有些问题,可以不想,比如吃喝拉撒,顺其自然也就罢了;有些问题,不能不想,比如出丑卖乖,事关名节与荣辱等等。
从蜘蛛精打出的第一张悲情牌来看,她们知道自己错了,比如她们发“微博”告诉干儿子们:“儿啊,早间我们错惹了唐朝来的和尚,才然被他徒弟拦在池里,出了多少丑,几乎丧了性命!汝等努力,快出门前去退他一退。如得胜后,可到你舅舅家来会我。”知错却不敢面对面了却过错,而是“自说自话”,委过于人,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项庄舞剑?意在构筑起一个孤立的“自己有理”系统,绑架舆论,忽悠干儿子,其做法之纠结、矛盾,匪夷所思。
不恰当的同情心终究要泛滥,这不奇怪,社会现实历来如此。瞧她们的那些干儿子,为了对付孙悟空诸人,“须臾间,一个变十个,十个变百个,百个变千个,千个变万个,个个都变成无穷之数”。可是粉丝多、水军汹涌,又能怎样?公道自在人心,孙悟空毫毛一出,瞬间“打得罄尽,满空无迹”。充分印证了一句话:“不恰当的同情心泛滥,虽表面上温情脉脉,但极可能给潜在的效仿者形成某种心理暗示甚至变相鼓励,最终让更多无辜者受到伤害。”
如果蜘蛛精没有忘记去想不能不想的事儿,绕开牛角尖,不打悲情牌,那么,会是另外一种结果。一,唐老师还活着,她们想吃而未吃,这是最有利的回旋条件;二,制服猪八戒,“也不打他,也不伤他”,这是“善”的业力,说明尚可救药,属于批评教育的类别。好了,她们若是不跑,坐等孙悟空上门领人,然后恭送唐老师与猪八戒,那么,她们的干儿子会集体死光光吗?孙悟空会找她们秋后算账吗?怕是不能,慈悲为怀的唐老师也不允许。
蜘蛛精的错误在于,既然承认错惹了唐僧师徒,居然对咱们唐老师的为人和孙悟空的手段毫无了解,还把责任推给对方,百般强调被打压,然后避之三舍,这是选择策略的失败。就像宋襄公待楚兵渡河列阵后再战,大败受伤,次年伤重而死一样,都是思想跑偏的结果,怪不了别人,自己该反思。
三
有趣的是,无论蜘蛛精怎么闹腾,唐老师的团队也不理会,孙悟空并未剩勇追穷寇,该干嘛还干嘛,继续“迎来日出,送走晚霞”。我个人认为,这种不吭声最好,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
蜘蛛精随即打出第二张悲情牌,忽悠大V蜈蚣精。原段子比较长,我提炼一下,有这么几个意思:听说吃唐僧肉可以延寿长生,所以拿了他;猪八戒抢了衣服(其实是孙悟空偷的),还想跟我们洗鸳鸯浴;猪八戒变鲇鱼,奸骗未遂还行凶;不知干儿子们存亡如何;希望师兄出面报仇。
这张牌比较有特点,既说清了事情原委,又为自己找了理由;既哭诉“苦情经历”,又罔顾客观事实。你不抓唐老师,孙悟空会偷你衣服?会唆使猪八戒前来胡闹?对不对?但凡明白事理的人此时都会公允的加以劝慰,算了吧,你自己没有扛住诱惑,没有守住底线,还闹个啥?平平安安过日子吧。
但是蜈蚣精闻此言,不但不劝,却还恼恨了,遂变了声色道:“这和尚原来这等无礼!这等惫懒!你们都放心,等我摆布他!”大V就是大V,根本无需忽悠,吃“人血馒头”是他一贯的嗜好,只要可供煽情,立刻莫名亢奋(貌似得罪公知了,对不起)。然而,现实教训是,这些人一参与,事情准糟糕,这越来越成为广大民众的共识。蜈蚣精看似以大海般的胸怀拥抱了蜘蛛精,用毒药为她们报仇,理性立场不见了,公理与底线不见了,慧眼独具乎?非也,他们自己想吃唐僧肉。蜘蛛精临死方知,她们所依赖的带头大哥是个什么货色,可惜晚矣!
蜘蛛精乱打悲情牌,是一个教训,倒不是说所有悲情牌都不能打。“从法的起源及其社会功能来看,法无非人情,是人之常情、常识以约定俗成的形式得到强化。”专家的话读起来太累,其实就七个字:法网未必不柔情。也就是说,如果避免出现负面示范效应,从整个社会群落的大视野来考量,只要符合普遍的社会良治之情,而不是个体,那么,这样的悲情牌就可以打。
古人云:“满足常驻乐。”“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蜘蛛精刚修成人形,“迷本”情有可原,而我们原本就是一个大写的人,若再“迷本”,就让人无语了。收起傲慢与偏见,遇事讲理义,多做好事善事,情绪适可而止,奇迹也许已然被你创造。感恩当下,清醒方能卓立,认清大势,拒绝蛊惑蒙蔽。该忏悔时忏悔,该收手时收手。不依不饶,有失分寸,上纲上线,令人鄙薄。一切都是自己的“业力”,无关他人。(赵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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