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塑造了许多性格迥异的人物形象,有的甚至连作者自己都难以为区分伯仲。譬如黛玉和宝钗,作者不忍鄙薄她们中的任何一位,只好让她们在金陵十二钗正册中同居榜首,共享一首判词。但在为丫鬟们排名的时候,作者却毫不犹豫地选定晴雯为冠。更妙的是,宝玉在薄命司是从又副册开始看起的,因此晴雯的判词也成了全书第一首。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两句不但暗示出了晴雯的名字,还显示了其难得、易失和珍贵。“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两句则表现了作者对其多舛命运的无比同情。“风流灵巧”四字概括了晴雯的出众品质,自然也为她招致了小人的怨谤。最后一句“多情公子空牵念”更是表现出了作者对晴雯之死的惋惜、不舍和痛心,读来令人柔肠百转。
“心比天高”,如笑指繁星所说:十岁的时候被赖大买去做丫头,是奴才的奴才,后来像礼物一般孝敬了贾母,但却没有一点奴性。她的爽直莽撞针对的是每一个人:宝玉、黛玉、袭人,用客观的眼光来看,她实在不是一位好丫头,她从来没有摆正奴才的位置,即便要求宝玉爱自己,也是站在“人”这一个同样对等的高度上,不是奴颜婢膝,也没有温柔和顺,再用黛玉所说的便是“我为的是我的心”。为了自己的心而活着的人,在现在也没法不让人感动的,我们难道一定要对着这颗高贵的灵魂指责她:你只是个奴才?身为下贱是她无法改变的命运,但我们已经看到了弱小如晴雯是怎样为这不公平的命而抗挣,她不愿服侍宝玉洗澡,她也看不惯别人的鬼鬼遂遂,她如此珍爱自己清白的女儿身,果真使最明白女儿的宝玉另眼相看,由亲昵而升为心爱。看宝玉挨打支走袭人却让晴雯送手绢,我们已经明白晴雯与宝玉更贴心了。 “风流灵巧招人怨”是晴雯的又一大罪状,晴雯的灵巧确实给她惹了不了麻烦,对于她暴炭一样的性子,有如平儿般的人物知道体贴,能够理解,有如宝玉一样的主人知道敬重,多方维护。也有因挨打受骂吃了亏的,难免要背后下蛆。看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面前的一番话便知。她告晴雯,无非是说她掐尖要强。但王夫人触动的心思却是“长得几分像林妹妹”的晴雯清狂太过,一口咬定她是妖精,再怀疑她与芳官、四儿等人私情蜜意,勾引宝玉。 除判词之外,作者还采用浪漫主义的手法,为晴雯安排了一个羽化成仙、司掌花事的美好结局,并借宝玉之口向她奉上了一曲真挚的赞歌:“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以金玉、冰雪、星日、花月来作陪衬,这是多么高的评价啊!除却晴雯,试问还有何人能担当这般的赞美呢?!
美丽风流第一,心灵手巧无双
晴雯不但受到了作者的钟爱,在荣国府也不乏欣赏者,如贾母、凤姐。这两个人尖子为什么也如此偏爱晴雯呢?原因有二:一是她的美丽容貌,在所有丫鬟中独占鳌头;二是她的针线女工,可算得是贾府中的头一份。关于这些,作者在书中曾经反复地加以强调。无论是喜爱她的人,还是嫉恨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比如:凤姐: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贾母: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王夫人:他色色虽比人强,只是不大沉重。王善保家的: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赖家的:见晴雯……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倒还不忘旧……连晴雯自己也不客气地说: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
对于晴雯的针线,作者还不惜重墨进行了不无夸张的描写:宝玉的雀金裘破了,拿到外面去修补。不料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唯有晴雯认出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可以用“界线”的手法来处理。而这种“界线”手法竟是晴雯的独家手艺,同为怡红院大丫鬟的麝月也只能帮着拈线而已。
有人说晴雯手艺虽好,只是太懒,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这话出自袭人之口,自然有一定的可信度。可是不要忘记,曹公最擅春秋笔法,仅凭这一句话就下结论定会失于草率。试想:女工是个熟手活儿。一个长期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人,她的针线能好到人见人夸吗?事实上,晴雯不但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宝玉的活计也没有少做。晴雯死日,宝玉身上穿的“血点般大红裤子”不就是出自晴雯之手吗?何况她还要伺候宝玉穿衣吃饭写字读书,每天晚上还要为宝玉值夜,一应茶水起坐呼唤之任皆悉委他一人,晴雯已经是怡红院中最勤快的丫鬟之一了。
事主耿耿忠心,不让紫鹃焦大
谁是荣国府第一忠仆?是鸳鸯?是平儿?是袭人?还是紫鹃?
鸳鸯,是贾母第一信任之人,离了她连饭也吃不下。可也偏偏是这个鸳鸯欺上瞒下,用贾母的财产向贾琏和凤姐卖自己的人情。平儿,是凤姐的心腹,却也是背着凤姐打自己的天下,二百两银子随便就偷出来了。凤姐说“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倒咬鸡”,也不算冤枉平儿了。袭人,真真可以算得上是一位“忠仆”。只是,她的主人分明是宝玉,而她忠于的却是王夫人,以至于宝玉行事常常需要避开她。紫鹃,应该是无可挑剔的,一心为着黛玉着想。只是,在为黛玉着想的同时,也难免要虑及自己的前程。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唯有晴雯,不但没有做过一件有悖宝玉利益的事情,而且把宝玉的事情看得比生命还重。为了宝玉的需要,她自己病得七死八活,却连命也不顾了,主动请缨勇补雀金裘;当宝玉即将面临父亲的责难时,她不但为宝玉想出了“装病”的主意,还亲自去找王夫人要药——要知道,晴雯是最怕见王夫人的,这一次却挺身而出。为什么?焉知不是别人害怕以后东窗事发而为此担责、不敢去?焉知向王夫人告状的众人不是这次查赌受罚之辈?
最终,宝玉安全了,晴雯却落入了自己挖下的陷阱里:因为装病,引出捉贼;因为捉贼,引出查赌;因为查赌,引出春囊;因为春囊,晴雯丧命……晴雯为自己的忠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的死比凸碧山还重。
林黛玉之密友,贾宝玉之子期
晴雯虽然身为下贱,却拥有许多优秀的品质,令我们现代人都自愧不如。她天真活泼,没有半点城府,不失少女天性。她洁身自好,与宝玉相处多年却无苟且之事。她疾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当得知坠儿偷窃时,她不顾自己的病体,立时喊来责罚。她心存正义,不忍他人受冤,众人皆知玫瑰露是彩云偷的,却只有她敢于为五儿说话。
更可贵的是,她还有着朴素的平等主义思想,与宝玉之间的关系只有三分像主仆、倒有七分像朋友。每天拿硬话村他,乃至吵闹、撕扇,这些恐怕是其他丫鬟想都不敢想的,晴雯却自始至终都在这样做。怪不得黛玉会待他甚厚,怪不得宝玉要对她牵肠挂肚。惺惺相惜,晴雯有这二位作知己,也可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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